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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日春秋-第8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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碑大致已成,飞鸟推却两名身体发僵的男子,上前念道:“纲之父在世,夙夜辛劳,尝顾问左右,或曰:祀神之牲足否?或曰:社稷安否?或曰:民之食丰否?股脑无所裁思。以求报效,勉呈乾乾之治,时国堪富,民堪乐,军堪卫国。西有胡贼曰庆。冒帝之甥,忽陈兵六十余万,侵凌疆土。”
“吾父思行坐卧,无敢背德,敬天尊地,无敢不诚。然无故加兵。岂何哉?焉累我干民?”
“时吾父已枯肤雪发,垂垂老矣。亦不得不奋老骥之烈,操节穿阵,亲犯矢石。曾何为?贪墨之徒倾吞国帑而坏朝纲?曾何为,昔披靡之军勒不成阵,习以败北?”
“至后、台祸乱,夏侯武律纵兵,民失其土,纷乱揭竿,竟相曰:王失其道。”
“纲体民无以活,亦以罪身承继,与民悔过,寄众与吾同心,以滋国运。然天之大,何人知纲拳拳之心?夫土之广,将可知吾拳拳之心否?夫民之众,咸曰秦氏无德以王天下?若诸事已定,虽纲羞见父祖于九泉,亦当顺天意而亡去,遁匿无人之山;若诸事未定,吾尚可求,纲当率二三子以振扶。临此倾危之时,尔等何不乐效?!”
“河山寸土,乃民之膏腴,草木菁华,先祖血染。北胡拓跋氏趁国难而主陈州,割土千里,俘我朝民数十万,危及河山,今再犯陇郡,西掩有河西,东望京都,南亦可饮江水,舞其狼爪而欲捉我心肺,国耻至此,尚存一男余息孰可忍?”
“邦之杌隉(倾危不安),曰由吾一人,弗敢自赦,志此恨以待雪;然邦求荣怀,赖一人之力将何为哉?若一人可为,纲赴发身以践,倾碧血以滋。”
已毫无忠诚可言的飞鸟都像被烈焰席卷般针刺在背,作生死之思,那数以千计的军民岂不是恨不得当即就要赶汤赴火,肝脑涂地?飞鸟心中已是大叫:天子就是天子!只用这一块石碑就将天下的人心收回瓮中,等这千言青石一竖,什么流民草寇,什么巫墨儒道,皆一败涂地。他不知不觉地想:我也一样,刚一脚踏进关中就已输个精光,今后只要敢冲国王叫个不字,好些个部众就再也不是我的了。
清风搅乱石粉末子,生出渺渺烟火的苍凉。
飞鸟萎靡地注视着叮当响的情景,觉得那些石工不是在刻字,那一锤一锤分明是将自己的父母兄弟儿子、妻子、女儿的身躯交付出去,将世世代代的血泪和仇恨托付于他们的君王,将新天子的江山奠基得稳如铁石。
他看着泪眼朦胧的一片人,像是呆在众叛亲离的那一天,连忙悄无声息地退出来,往四处张望,去追寻新王的影子,突然间却发觉靖康的百姓变得很寡言、很深沉,也只好在心底安慰自己说:“我的铁杆在多邻牧尼草原上,只要人心稍一松懈……”
再往前走,两路竖有许多乡里旗帜。飞鸟看一眼就踮上了脚,他用马鞭轻敲常子龙,着急地督促说:“快找咱家的青牛旗。”后面跟着弟兄已经急红了眼睛,更是争先恐后地往前蹿。
他们还没来得及在草棚打转完,百姓们就已经从少到多,把飞鸟和常子龙堵了个水泄不通,内围的百姓争先恐后地说:“这不是博司长官吗?”外围的百姓则背对着一群人往外喊:“博司长官脱险啦。”
曾阳、唐县和水磨山的百姓虽然撤得早,路途却最远,尚有许多掉队的,没来得及没安顿的,当即丢掉手头上的闲活,自四面八方往跟前赶。
他们有的只图到跟前蹿窜身,笑两句;有的眼前有难处,没法解决,来把鸡毛蒜皮的事嚷给飞鸟听,说:“我们某庄的乡亲都去哪?半路解个手就找不到啦。”说:“俺娘病啦,找不着郎中。”说:“俺亭长啥都不管啦,大人替俺嚷嚷他。”
欢呼让失落的飞鸟得到鼓舞,却也让他害怕。
他所有的激动都潮汛般退尽,只在心里叫苦说:我就不该急着找自己人,能不声不响就不声不响,这吵吵声闹得。岂不是人都知道博格阿巴特还活着?他身边只有一个常子龙左拦右挡,顾不住。看自己已经身不由己。干脆在这些惊喜交加的眼神里徜徉,坦坦然然,听天由命,因而拉马伸鞭,趟开一条道路过去,不断压去百姓的沸腾。大吼:“我博格阿巴特活着出来啦。”嚷着嚷着,更多的百姓往上跟风,打好几里外往飞鸟立足的地方奔。
维持秩序的官丁以为出了大事,问也不问,急操枣木棍分头截人。可每当他们那几条枣木棍横起来把道路拦严实,面前就是拥挤一团的好几十,尚不时能看到跳起来挥舞手臂的人,嘴里大声叫道:“俺是水磨山的呀。”
他们越是克尽职责,越要使点劲,越是心惊肉跳。越是声色俱厉,其中甚至有闯到飞鸟跟前压着棍头吆喝的,大叫说:“不就是个土司吗?大官老爷们来也不见你们这么撒欢,都赶快跟老子回去!”飞鸟无奈苦笑,怏怏暗道:“大官巡视都是兵丁开道。不肃静按惊扰打棍子,哪能让他们跟到我面前这样随便?”
他看着漫涨的洪水,心说:自己可是连主动认罪地准备都还没做,这百十斤今儿非搁在这儿听凭朝廷发落。正胡思乱想,未雨绸缪,有个水磨山头目硬生生越过那些枣木棍。挤到前头用屁股在背后顶着大伙。拱着飞鸟胳膊边送着往前赶,急不可耐地督促:“主公快去官棚上打招呼。晚了官没啦。”
飞鸟心里痛骂。想:还怂恿我去要官,干脆把我的脑袋拿走,送朝廷得了!
水磨山的人越来越多,黄脸贾道士也不知从哪冒出来,来到飞鸟面前就汇报:“朝廷见不到主公的人影,正要裁了咱水磨山司?牛爷他们都急得红眼,让我们抱着团跟他们对着干,说什么也要把咱水磨山司给守住。”飞鸟也顾不得人多,连声问他:“都谁没撤出来?”
贾道士掰着手指头,可劲儿说:“姓白的那老头……”
飞鸟爆豆子一样说得飞快,说:“除了白先生,龚山通,还有谁没撤出来?”
贾道士大叫说:“祁尉。”他补充一大串战死的人名,干脆掏出一册本本,准备长时间汇报。飞鸟对准他的脑壳就是轻轻一巴掌,咬牙切齿地说:“你快去找牛六斤他们,让他们带兵把我弄走。”这边咬了牙,扭过脸再见着热情洋溢、点头哈腰的百姓,却不得不跟着笑。
贾道士进来不难出去难,在人墙上撞几头折回飞鸟身边,哭丧着脸问:“这群兔崽子今儿是想怎么着?”
常子龙背贴飞鸟,提醒人别招惹上马蹄,得到机会连忙问:“我都被弄糊涂啦。”
飞鸟知道他还糊涂在自己的校尉身份上,苦笑说:“你就不会先把糊涂揣着,先应付过去?”突然,前面动静大作,飞鸟眼眼一亮,看到了图里图利和张铁头领人过来,连忙伸出手招呼这些救星。图里和张铁头进来,顾不得多说话,只求先弄他走在说。弄飞鸟走容易,弄两匹马走而又不踢人却难,飞鸟被他们圈着冲人流,连脸前的一亩三分地也都弄没不见,想这样不是办法,只好大叫:“停。停。咱不走啦。我就不相信他们热闹完一阵,不回去吃干粮。”
大伙看他不再急着走,放心不少,前头有几个闲汉嚷:“司长官是怎么杀出重围的?”飞鸟狼狈逃蹿,哪有什么可讲,听人声稍稍平静,说:“人打个精光,还有什么好讲的?”他愁到底了,气恼地说:“我还不知道朝廷怎么治罪呢?”
声音消停片刻,百姓们说:“凭什么治罪?!没有司长官给我们挡住贼兵,谁都逃不出来。”
飞鸟不知道怎么打发他们好,只是感到一阵口渴,当即讨了些水喝,喝水时用手抵着头,长吁短叹。
外头猝然响起一声锣,旋即当当一阵敲,像是上了脾气的人在外头气急败坏,紧接着有个耳熟的声音隐约可闻:“……晚些时候,我让司长官挨棚去看你们……”很快,好几个人都这么喊,硬是自人群中要开一条道路。
飞鸟一听就知道是谁的声音,心里有点毛,因知道避不开,只好冲身边的人嚷:“老爷子……”他不能盼望着吕经逃不出来,连忙补充:“来管起杂事啦。”
沿路来群官吏。走前头开道的是拎着铜锣的吕经,瘦了好多,满脸都是风尘之色。他每走几步还要回头给身边的人弯弯腰,让别人得到尊重。
飞鸟知道郡城的官员个个恨自己不死,一点打招呼的欲念也没有,也不管吕经围着转的那位老官是怎么模样,只是觉得吕经太失身份了,弄得跟耍猴的一样,就冲这他们迎头站着。他往下一想,自己都已忍不住要笑,心说:老爷子要是耍猴的把戏人,身边带过来地不就是一把戏猴?
那官员不知飞鸟有闲心拿自己开心,遥遥站到十多步外,用老年人的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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