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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表嫂的女红,可真……真是和……和大伯……伯的书法有……有得一……一比了……”金兰顺口说出来,便越想越觉得相象,石越的毛笔字,练了十几年,似乎也就是能把一横一竖写得更像筷子而不是蚯蚓而已。她曾经看见石越偷偷练习描红——早已对自己的毛笔字彻底放弃了的石越,为了“父亲”的形象,突然间痛改前非,在被闲置的这几年中,曾经又狠练过一段时间的书法。只不过堂堂石学士的书法,与练字不到一年的小石蕤相比,绝对是要稍逊一筹的。所以这两年间,为了不树立一个坏榜样毒害下一代,彻底觉悟到自己再怎么样努力也不会有用的石越,咬牙切齿地发明了一种软笔后,便再也不肯用毛笔了。让人觉得好笑的是,石越还掩耳盗铃地以提高效率为名,强迫在他手下编修敕令的官吏们全部使用那种用起来极为别扭的软笔——通过这样的方法,石学士终于大宋的识字阶层中,找到了书法比自己更差的人们。不过这个时间也只持续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半年以后,当那些官吏们适应了他的“暴政”之后,石越依然无可救药地是大宋读书人中书法最差的人。他在小石蕤面前的骄傲,也可怜地只维持了短短半年。
王昉被她笑得耳朵根都红了。她也自知自己的女红实在有点见不得人,拿出藏在身后的绣屏又看了看,也笑道:“笑,笑!笑死你这个高丽婢子算了。”见金兰笑得差不多了,又假装生气,板着脸道:“还要说正经事么?还管不管你家康郎?若是不管,我亦得省心了。”
金兰一听说到唐康,立时止住笑,急道:“嫂子不知,我真是急死了。到此时也没见着人回京……”
王昉望着金兰,冷笑道:“方才还笑我呢,你也是个呆子。守路口有什么用?不如打点各种衙门有用。你家官人昨晚便回京了,皇上亲降指挥,表弟是被关在御史台。一同犯事的,还有两个武官,连卫尉寺都没沾上边,直接送到枢府的牢里面了……”
“啊?”金兰听到这个消息,顿时脸色惨白,苦笑道:“这……连石府也不知道信么……皇上圣意……”
“石子明怎的不知道了?”王昉轻轻哼了一声,道:“阴谋诡计是他的拿手好戏,不过依我看,他多半在策划着大事呢!”
“大事?”金兰愣住了。
王昉看看金兰,忽幽幽叹了口气,道:“我认得的女子中,也便是你能懂这些。却可惜你是女子,否则那个什么朴彦成岂能及你之万一。”她说的朴彦成,乃是高丽国的第一批遣宋使,亦即是留学生,白水潭学院院贡生,熙宁十五年参加省试是第五名,殿试为一甲第三名,高中探花。皇帝特旨授秘书监校书郎,荣耀一时。此君的诗词歌赋、文章策论,连苏子瞻都赞不绝口。
不过,金兰却不甚喜欢此人。高丽使者曾经去游说这个被高丽留学生引以为荣的年轻人,请他回国为官,但说客去了后,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便被他堵了回来,后来更是连门都入不得了。这回高丽王妃与王子来汴京,高丽使馆宴请所有高丽留学生,也唯有他缺席。金兰也知道朴彦成并非没有苦衷——他的父兄支持顺王,在这次王位争夺战中遇害。但金兰无法谅解的是,他既然不能原谅自己的祖国,为什么却可以轻易地原谅同样也参预到高丽国内权力争夺战的宋朝,并且还毫不羞愧地以宋人自居呢?在高丽留学生中,同样情况的人并不在少数,第一批遣宋使中更是占到少半,但迄今为止,第一批留学生除他之外都已经全部回到了高丽,其中也不乏在宋朝中过进士的人。
只是这些内情,金兰却也不便表露出来,只是淡淡道:“我可不敢比,亦不想如此。此生能得相夫教子,平安度日,便已是福气了。”她的话半真半假,文氏已为唐康育有一儿一女,她却一无所出,心里岂能无动于衷?但夫妻之间裂缝已生,又是那么容易可以弥缝的?这回唐康遭逢困厄,她心急如焚,坐立难安,只想若得唐康平安,她便是以身相代,也不会犹豫。象她这样冷静而理智的女子,自然已是洞悉自己的感情。但是,她的另一面,却还牵涉着自己国家,自己的家族……虽然有时候会天真的想,宣王已然如愿以偿登上王位,我也可以解脱了。但是,她毕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她已经陷得太深了。相夫教子,平安度日,对她来说,却是极奢侈的事情。她甚至连女人的嫉妒心都不能有,若非内心有愧,她又岂能甘愿与另一个女人分享自己所爱的人?
“你现在还不够平安富贵么?”王昉却难以理解她的心情,笑道:“待表弟过了这一关,我瞧多半能在汴京安定几年。你们夫妻相聚,生上几个孩子,你便可以好好地相夫教子了。”
“但愿他能平安度过这一劫。”金兰幽幽叹道。
“他不会有事的。”王昉笃定地笑道,“你听我给你解释了,便明白这次注定只是有惊无险。”
金兰素知她的见识,但这回唐康闯下来的祸事却是非比寻常,因只是半信半疑地望着王昉,抿着嘴,等她解释。
王昉微微沉吟了一会,望着金兰,娓娓而谈:“我曾经细览国朝建国以来两府之人事纷变,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宰相、执政们在两府来来往往,起起落落,入则为相,退则使居大郡,牧守一方,此是祖宗之善政,为汉唐所不及。但你可曾留意过宰辅大臣们的任期?”王昉莞尔一笑,略一停顿,便如数家珍般地说道:“赵韩王赵普,建隆元年为枢密副使,累迁枢密使,至乾德二年为集贤相,到开宝六年罢相,满打满算,也就是十二年,若从乾德二年始,不过九年多一点,其间独相八年,之后便被罢相。直到七年后,才又做了三年宰相,然后又罢相,四年后再入中书,又当了不到三年的宰相。开国之初,宰相做得最长的,便是此老。其余的都是做三年,换三年。真宗朝做得最长的,便是那个与石子明同字的王魏公王旦王子明,做了十二年宰相,若从执政算起,还要更长些,但他独相的时间,只有五年。其后的名相,能够稳稳当当连续十年做宰相的,便只有韩琦与曾公亮,但这两人从未独相过,韩琦与富弼一同为两年,与曾公亮八年,至于曾公亮,熙宁元年和二年,那根本也就是备员而已。”王昉提及韩琦与曾公亮,言语中并没了什么敬意,她说完停了一下,语带讥讽地笑道:“敢问吕吉甫何德何能,自熙宁八年韩绛罢相后,竟能独相九年之久?”
“不让宰相在位太长,以防结党营私,盘根错节,实是祖宗之法。皇帝即位后便不再让韩琦为相,难道真的是因为他是所谓的‘旧党’么?那曾公亮又是什么党?”王昉目光流动,显得有点兴奋,“韩琦是千年老狐,罢相之后,便回乡求田问舍,奢华度日,偶尔上点奏章,以示忠君忧国之意。所以韩家才能倍受皇上的恩宠,至今不绝。他和石子明倒真不愧是翁婿,这几年石越之法,与他异曲同工。他闭门不见宾客,不讲学,不著书,将门客或遣散,或荐官,只留了一个潘照临,也整日只是在汴京游山玩水,讲佛谈经。但却绝不敢去购买田宅、畜养声妓,而且隔三岔五还向皇上递些密奏,以示绝无怨望之心。真不知他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本事——所谓‘物为反常即妖’,他要去学人家自污,只怕画虎不成反类犬,皇上是英主……”
金兰知王昉一说起石越,必然非要冷嘲热讽一般方肯罢休,可她却是石越的弟媳,身份尴尬,忙红着脸叫了声:“表嫂……”
王昉这才觉察过来,嘻嘻一笑,道:“言归正传。你说那吕吉甫凭什么便能独相九年之久?若说朝中无人,冯京、司马光做不得宰相么?若说功高劳苦,难道他比得上赵韩王?他功劳不如赵普,风度不如王旦,人望不及韩琦,却偏偏宰相的位置坐得比谁都牢靠,岂非咄咄怪事?”
“这……”金兰只是意识到了些许。
“其实若说怪事,说穿了也无半点希奇。他能独相九年,不过是因为皇上腾不出手来罢了。这九年之内,朝廷经历了多少事?改官制,裁撤州县,整编军备……外加上东征西讨,真是数都不数过来。朝局好不容易达成微妙之平衡,只要不出大错,在这当儿,皇上肯定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外头打着仗,怎经得起内里头还朝局动荡不安?宫里头说,太后好几次和皇上说司马光之位不宜在吕惠卿之下,皇上也说司马光可以为左右仆射,但是司马光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一动不动,其位甚至还在吏、兵二尚书之下!难道司马光当不得吏部尚书么?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