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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力不可谓不大。”
吕惠卿见皇帝的目光移到自己身上,忙接过话来,道:“这八十二份奏折中,分别有两种用词,一种是请皇上早立太子,一种是请皇上早立国储。”众人虽然早知道要谈的内容,听到这里,心中还是尽皆凛然。“太子”与“国储”,含义并不相同,太子自然是国储,但国储却未必是太子,故凡请皇帝立太子的,十之八九,必然是不明真相的朝臣,不过为了国家社稷考虑,进此忠言;而请立“国储”的,其用心就很难说了。
又听吕惠卿说道:“臣这几日无论在尚书省或是在府中,百官来见臣,请求臣督促皇上立储君的,不下百人。臣正言相告,道皇子已为尚书令,上意已明。闻此言而退者,约有一半,另有一半,或谓名不正而言不顺者有之,更有一些人,却是出言放荡,说些什么国有长君,社稷之福之类的混帐话……”
除了富弼之外,其余三人都遇到过类似的事情,但是三人都与吕惠卿不和,却没有人应他的话。
文彦博看都不看吕惠卿,只向富弼说道:“朝中某些别有用心之人,与一些不明真相的官员,搞了个联名上书,虽然众宰执大臣大多以尚书令即储君为名,拒绝联署。但两府官员中,亦有附和者。”
富弼脸上肌肉一动,问道:“联名上书的臣子,官衔最大的是谁?”
“联名上书的臣子都不足道,惟朝中另有一人,虽未联名上书,却是言辞恳切,持论甚坚,屡次上书让朕早立储君,政事堂移书相问,谓皇子已为尚书令,何必再兴事端,他却道中外疑惧,一尚书令不足以安人心。”赵顼脸上带有一丝讽刺的笑容,语气几乎有点刻薄了。
富弼欠身问道:“敢问陛下,此人是谁?”
“便是朕的御史中丞蔡确蔡大人。”
一直不曾说话的司马光忽然欠身说道:“陛下,臣以为此时不宜下定论。蔡确的奏折,臣亦读过,彼虽然首倡立储之说,但是却恪守御史中丞的本份,并未与百官联名上书,也不曾言及不立皇子。不过是劝皇上早安人心而已……”
赵顼望着司马光,诧道:“爱卿向来不喜蔡确,为何反为他说话?”
司马光朗声回道:“臣不喜蔡确是实,若以臣之本心,以为蔡确非正人,宜当窜之远方,不可置于朝廷当中。但是臣亦不愿蔡确非其罪而受责,此有伤陛下之明。”
赵顼冷笑道:“卿言虽善,然狡黠者正赖此得脱。”
“陛下。”司马光掀起衣襟,跪了下来,恳切的说道:“昨日范纯仁见臣,言及刑法。范纯仁谓:圣人之法,宁使恶人得脱,不使善人枉死。又谓治天下之道亦如是。臣一夜未眠,翻读经史,又读石越诸书,竟于石越书中发现,此理石越早在书中言及。可知天下材智之士,所见略有相同。陛下若仅以臆测而罪大臣,蔡确一人之荣辱何足道哉?只恐有伤陛下之明,又使朝中大臣疑惧。”
吕惠卿冷眼旁观,心中暗骂一声“迂腐”,拱手说道:“陛下,臣以为若依司马光所言,未免姑息小人。此等事情,若真要事迹明晰,则有失朝廷之体面,而当事者除自尽之外,更无颜立于天地之间。于陛下之仁德有碍。”
赵顼点点头,道:“朕不过杀鸡骇猴,无意大兴事端。蔡确虽然言辞闪烁,但其心已不可问。只须将其窜之远方,便足以使朝廷安静下来。”
“臣只恐有朝一日,陛下若发现蔡确无辜,心中难免后悔。”司马光徒劳的反对着。
富弼与文彦博顾视一眼,目光稍触即分。二人都知道皇帝的心意早决,认定了蔡确是昌王收买的人;而吕惠卿急欲将蔡确定罪,无论蔡确是不是无辜,这个并不怎么得人心的御史中丞,已是难逃被贬黜的命运。富弼与文彦博却不似司马光那么“迂腐”,二人绝对没有兴趣替蔡确辩护。
果然,便听赵顼断然说道:“卿不必多言。明日朕上殿接见高丽国使者,富公亦要出席。明日朝堂之上,朕会让蔡确去凌牙门做都督。以邓润甫代之为御史中丞,以许将为翰林学士兼开封府尹。”
在场之人,富弼是致仕的老臣,皇帝不问,不便发表意见;而韩维则无可无不可。吕惠卿、文彦博、司马光是宰执,对于负责监督自己的御史中丞的任命,更是不便反对。但是这三个人心中都不免要暗暗苦笑,许将这个状元郎倒也罢了,邓润甫这个御史中丞,却是王安石当年一手提拔的人物,与御史台的许多御史关系密切,比起蔡确来,只怕是毫不逊色。但是此时众人却顾不及这许多,便听吕惠卿说道:“既然此事已然解决,那么前去召各老臣入京的使者,是否也可以追回?以免惹人猜测。”
赵顼点了点头,道:“如此亦好,免得累他们往返劳累。”他当初如此大张旗鼓,一是为了制造假象,同时也是不知道昌王究竟有多大能量,最重要的是借元老重臣的威望,来对抗可能来自宫中的压力。此时见跳起来的人物,原来不过如此,而宫中也十分平静,自然也不愿意搞得惊天动地。
富弼与文彦博却又是愣了一回,本来这句话是文彦博要说的,没料到吕惠卿倒抢先说了。富弼与文彦博,心中都不愿意这件事久拖不决,二人都担心万一王安石入京,皇帝忽然有了别的想法,那就比起一个昌王来要糟糕多了。这也是二人反而支持吕惠卿早点拿蔡确做替罪羊来敲山震虎的原因,二人没有想到的是,吕惠卿竟然比他们更加积极主动。
第四章下
九百八十里之外。
潼关。
站在潼关之外,仰望这天下雄关,石越不由想起张养浩的《山坡羊》。他下了马车来,慨然吟道:“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踟蹰,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好一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一个三十来岁的灰衣汉子骑着一匹河套马从潼关方向缓缓而来,一面呛声吟道:“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依稀却正是石越刚刚所吟之曲子。
石越心中大感骇异,须知道这张养浩是元朝人,这曲《山坡羊》石越以前并未写出来过,当时之人,自然不可能知道。那么此人必然是刚刚从自己口听到的,但是那人眼下距自己的距离,少说也有二百步,他吟词的声音远不及对方之洪量,对方能听得清清楚楚,显然是听力过人。
那人到了石越车驾之前五十步左右,便勒马停住,抱拳问道:“不知是哪位官人车驾在此?”
石越定睛打量此人,见他身材魁梧,剑眉入鬓,星目生辉,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洒脱,不由暗暗赞了一声,高声回道:“在下石越。不敢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那人听到石越之名,不由吃了一惊,诧道:“可是新任陕西安抚使石大人?”
石越微微一笑,回道:“正是石某。”
“草民史十三,不料今日得见石学士。”史十三早已跃身下马,大礼参拜。
石越却并不上前相扶,只是远远抱拳还了一礼,道:“阁下亦非常人,不必多礼。”
史十三起身凝视石越,笑道:“久仰学士的威名,刚才一词,牌调新鲜,想是学士所作新词。那一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实有佛子之大慈悲心。”
石越叹道:“自古以来,治乱循环,朝代更替。大凡一代之亡与一朝之兴,帝王将相或有得意者,有失意者,惟百姓只有一个‘苦’字。所以说,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以万古枯而换一将成,用千万百姓的生命与鲜血来换取一姓之权力,或者是某种了不起的志向,表面上说起来,人人都是冠冕堂皇,要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究其实,本质上又能有什么区别?天下凡可置百姓生命安宁于不顾者,又岂能指望他得势之后真能为百姓着想?”
史十三双目炯炯,赞道:“在下实不曾听闻此说。真茅塞顿开也。”
石越苦笑摇头,指着不远处的潼关城池,道:“这一座城池,不知见证过多少中国人的鲜血。”
“在下虽山野鄙民,亦曾读过学士《三代之治》诸书,以学士之材智,想来有办法让天下不再流血。”
“我亦不过一平常人。若能以一己之力,让大宋脱此治乱循环之怪圈,使中国少流血,多太平,于愿已足。”石越说到这里,不由触动怀抱,慨然长叹。其实说起来,要实现他的理由,百姓同样会要有巨大的牺牲,只不过石越与旁人的不同,是他对于这牺牲,绝不会认为是理所当然而心安理得。
史十三顾视石越良久,忽然叹道:“久闻石学士之名,不料竟有此慈悲之心。三秦传闻,学士知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