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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了一圈回来,跺跺脚,抖了抖身上的雪片,忽见大雪之中,有几个人举着琉璃灯笼向睿思殿走来。李向安心中一愣,暗自奇怪,不由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个天气,这个时分,宫门早闭,来人又会是谁?须知内宫若来,必然早有内侍前来通知的。
他朝一个内侍呶呶嘴,道:“去看看是谁来了。”
那内侍应了,虽然不情不愿,却不敢拖延,戴上斗笠,提了一盏宫灯,迎了上去。李向安远远望见那个内侍近了那群人,却是跪了下去,又引着那群人向睿思殿走来,心中顿时一松。不多时,果见那群人走近,李向安定睛望去,竟是怔住了。原来这些人来头尽是不小,有宰相吕惠卿、枢密使文彦博、参知政事兼户部尚书司马光,太府寺卿韩维,还有一个人物,竟然是已经致仕,退居洛阳“养病”的韩国公富弼!
李向安慌忙迎上前去,便听吕惠卿用少见的严肃声调,沉声问道:“官家歇息了么?”
“尚未。还在读奏章。”
“那烦劳李公公通报一声。富弼、吕惠卿、文彦博、司马光、韩维诸臣求见。”
“是。”李向安不敢怠慢,吩咐人引了五人去偏殿等候。自己则往皇帝的寝宫走去,到了外间,见狄詠腰间别了一把小斧,正端坐在那里读《汉书》,他知道狄詠以宗戚而统领内宫侍卫,御前带械,可以说是贵幸无比,虽然他有权直接入内通报,但还是停下脚步来,笑道:“郡马爷,官家歇息了么?”
狄詠叹了口气,道:“还在看奏章,我也劝了几次,却说是耽误的国事太多,不敢荒废国事。我也不敢再劝了……只是这大病未愈,这却要如何是好?”
李向安点点头,却不去接口,只笑道:“既是未睡,我便要进去通传一声。”一面抱拳道:“恕罪。”说罢便进了寝宫,狄詠抱抱拳,目送李向安进去,又开始读他的《汉书》。过不多时,就见李向安匆匆出去;又过了一会,便见李向安引了吕惠卿等人进来。狄詠见着众人,连忙起身,欠身行礼。吕惠卿与文彦博、司马光、韩维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便径直往里间走去,惟有富弼的目光在他身上稍稍停留一会,方走进里间。
狄詠暗暗叹了口气,目送众人的背影,却是再也没有心思看书了。他知道自己虽然贵幸,但是凭仗的却是父亲的遗泽、爱妻的身份,虽然是皇帝最亲幸的侍卫,身为一班之指挥使,但在吕惠卿、文彦博这样的位极人臣的使相眼中,却不过是一鹰犬而已,其区别也不过忠心不忠心而已,自然不值得这些与皇帝“共治天下”的士大夫们多看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狄詠忽然感到一阵不自在,他很向往父亲的功绩——那位大宋士兵心目中的武神,虽然被士大夫们疑忌,但是却是所有士大夫都必须正视的人物,他们对他既是敬畏,又害怕;既同情,又疑忌……一个不属于士大夫阵营的英雄!
狄詠使劲摇了摇头,赶走自己脑海中的胡思乱想。里面传来细微的谈话声,他连忙起身,带上英雄帽,往外间走去。
“富公,现在石越到了何处?”赵顼注目富弼,含笑问道。他的气色,看起来已经好了许多,声音也开始有了一点中气。
富弼没有料到皇帝见到自己第一句话,问的就是石越,忙回道:“因为函谷道太险要,马不能并骑,车不能方轨,兼之关塞废弃已久,石越是取道潼关入陕。自洛阳经虢州入潼关,计五百六十里路程,臣估计石越此时大约已到潼关。”
“朕听说公在洛阳,大张旗鼓迎接石越,又彻夜深谈?”
“确有此事。石越是石介之后,石介与臣是患难之交,子侄辈大富大贵之后,忽遇挫折,臣有责任勉励他。”
众人自然都知道富弼所谓“患难之交”是什么意思,当年夏竦陷害范仲淹一派,就是从富弼入手,命其婢女伪造石介为富弼撰写废立诏书,诬蔑富弼欲行“尹霍之事”。
赵顼淡淡一笑,道:“公可谓用心良苦者。”
“不敢,臣是为国家爱材。”
赵顼点点头,又问道:“高丽使者求救,富公可知此事?”
富弼欠身道:“臣傍晚方到汴京,便由万胜门悄悄入城,此事却是不知。”
文彦博见皇帝目视他,忙说道:“高丽二王在辽东为耶律信所败,遣使来华,请大宋相救。使者提出三个要求:其一,请大宋出兵燕云或者对辽国施加压力,防止契丹人在开春后反攻高丽;其二,请大宋停止向契丹卖武器,特别是震天雷,同时以更优惠的价格卖给高丽可装备两万军队的武器、盔甲、以及震天雷,并允许高丽国用来五年时间来偿还这笔债务。其三,请求大宋海船水军派军驻扎江华岛等高丽港口……”
“且慢。”富弼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高丽请大宋驻军?江华岛在何处?可有高丽地图?”
“薛奕曾经进献一副不太详细的高丽地图给枢密院。江华岛之位置,大约在高丽的开京与扬州之间,与礼成江隔海相望,是开京出入东海之门户。”
“这……”富弼愕然道:“文枢使的意思,是说高丽国请大宋在其咽喉之地驻军?”
不仅仅富弼,连吕惠卿、司马光、韩维都觉得匪夷所思。高丽国王莫非老糊涂了?
文彦博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
“为何?”
“我问过唐康与秦观。二人的观点,是以为这是高丽国宣王王运因为辽东失利,在国内陷入危机,希望可以借大宋之驻军以自固。若大军在江华岛附近驻军,则必然可以威慑其国内的反宋势力,而只要高丽国持亲宋之国策,则王运之位置就会非常巩固。本来此事当先问薛奕、张商英与蔡京之意见,但是此事只怕不能久拖,久拖恐高丽国倒向辽国,反坏大事……”
“朕亦问过王贤妃,所言亦大抵如此。朕揣测高丽国之意,无非有二,其一是借此向辽国宣示其与大宋之关系;其二是王运要借大宋之军威自固。”
文彦博道:“陛下所言甚是。臣亦以为此事于大宋有利无弊。大宋海船水军巡弋于杭州与高丽之中,在高丽有一个海港军营,甚有好处。唐康与秦观又进言,道高丽之东,与倭国之间,有一大岛,若海船水军能扼据此岛,太平无事,可以据此补给;一朝有事,东可进攻倭国,西可割断高丽与倭国之联系,抄掠高丽之后方。此事高丽有求于我,不防借机向高丽索要此岛,只说维护高丽与倭国之间航路安全所必须便是。”
“富公,公之意见如何?”
富弼思虑了一会,缓缓说道:“臣以为两国之交,以利害为先,信义次之。高丽与大宋,无论从利害上看,还是从信义上看,都不能弃之不顾。其若亲宋,则辽国有腹背之患,此即国之大利。因此臣以为,使者之请,可以答应一部分。出兵燕云自是不行,但遣一使者往辽,请辽国息兵,自无不可。至于武器,臣以为可以卖武器不可以卖盔甲,若把高丽国武装起来,日后他要背信弃义,则是养虎成患。因此若其一定要买,可以卖纸甲与皮甲,铁甲我大宋自用尚且不够,哪有多余的卖给他们?至于驻军,不妨许诺之。东方海岛,我巍巍大国,不好乘人之危,强要他的,不如便用一千枚震天雷买下他的岛,高丽国王必然心喜,亦不使大宋背上乘火打劫的恶名。”
赵顼却有几分心疼,道:“区区一海外荒岛,似值不得这许多。朕以为八百枚震天雷便够了。停止出售给辽国震天雷,却是不行。若不卖给辽国震天雷,辽国焉能卖给大宋马匹?”
“陛下英明。”富弼此时侃侃而谈,早就把当年奉劝皇帝“二十年不谈兵事”的立场抛到了九霄云外,“惟辽国亦虎狼之邦,难言信义。臣在洛阳,亦耳闻辽人战绩,辽主亦可称英主。将震天雷卖给辽人,一要防他仿制,二要防他有朝一日,用来对付我大宋。”
吕惠卿笑道:“韩国公不必担心,此事朝廷早已防到。只是辽人若不知道火药配方,要仿制也是千难万难。”
赵顼也微微笑道:“苏颂与沈括前几日上表,道兵器研究院将于二月初一再次试验新武器,威力巨大,远胜震天雷与霹雳投弹。若试验成功,则开封城墙就需要改建了。朕打算到时候扩建开封城,把白水潭一带,括入城墙的保护当中。不过眼下,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先解决了。”
他此言一出,众人皆知终于谈到正题,尽皆肃然,屏声静气的听皇帝说话。
“数日以来,朝廷中请立储君的呼声不断,而其中颇有可玩味者。”赵顼淡淡的说道,一面指了指旁边一个堆满奏章的案子,“不到十天时间,朕这里请立储君的奏折共计有八十二份。压力不可谓不大。”
吕惠卿见皇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