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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越俯下身去,轻轻吻去那些泪水,温柔的劝慰道:“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以后还会有的,很多个孩子……”他顿了一顿,忽然轻轻说道:“天可怜见,你却会平安无事!”
柔嘉见他真情流露,忽然间觉得心里酸酸的,泪水也似要流出来了,她咬着嘴唇,轻轻退出房外,痴痴的想着,痴痴的想着,竟似呆了一般。她似乎很难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既有王诜那样的坏蛋,又有石越这样的好人。
※※※
但石越究竟是不是“好人”,委实也是很难说的事情。
冥冥中似乎果真会有一只手在推动命运的走势。正在同一天,楚云儿昏晕过去两三次,只余得心头口中一丝微气尚未断绝了。
阿沅哭得死去活来,到得最后,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杨青则是全然的不知所措,麻木的站着,似乎早已经放弃了一切抗争。打发去石府报讯的人,又被石府管事的人全部打发了回来——石越还在宫中,又逢梓儿早产,谁会有心思去理会一个外人的死活?李丁文安排了个大夫,又随便派了几个人过来侍候,这些人早就听说过阿沅的盛气,这时一个个消极怠工。大夫看完之后,只轻轻说了句:“准备后事吧。”便匆匆离去。
如此耗到下午,楚云儿却又缓过神来了,能睁开眼睛,似乎竟可以吃点东西了。阿沅哪里知道这是回光返照,赶忙擦干眼泪,就要去熬药熬汤……
不料却被楚云儿一把抓住,轻声说道:“阿沅,你不要去了,陪我一会吧。”说着,闭了眼睛养神。
阿沅强作笑颜,柔声道:“姑娘,我去煎药,你定会好起来的。”
楚云儿摇摇头,低声说道:“我是不行了。阿沅,你不要难过。我这是解脱……”
“不会的,不会的。”阿沅说着又哭了起来。
楚云儿却只是闭着眼睛,又不说话了。半晌,才说道:“阿沅,我已经把你托给石大哥照料……他是个好人,他做的是大事业,你万万不可怪他……”
阿沅哽咽着,又听楚云儿说道:“你也不可以怪石夫人,她也是个好人……我自己命苦,不愿意你也命苦,你要记得,须不可以我的事去怪旁人……”
阿沅趴在床边,泣道:“我哪里也不去,我谁也不怨,我只要姑娘好好的,我情愿跟姑娘一辈子。”
“傻孩子。”楚云儿伸出削瘦的手,温柔的摸了摸阿沅的脸蛋,说道:“扶我起来,我想弹曲琴。”
“姑娘……”
楚云儿竟然微微一笑,道:“谁知道阴间能不能抚琴呢?便顺我这回意吧。”
阿沅迟疑着退出房间,走一步回头看一眼,走一步回头看一眼。出了门,便快步走到放琴的房间取了琴一路小跑回来。刚刚进门,望那床上时,不由得心头一凉,手一松,琴“当”的一声掉到地上。
楚云儿的手僵硬的垂着,却已经断绝了呼吸,在她的脸上,似乎还含着薄薄的微笑。
※※※
五月一日的大朝会如期举行。皇帝与文武百官都穿上了正式的朝服,在大内的正殿——大庆殿举行一年三次的大朝会。仪仗是最为奢华壮观的黄麾大仗,整个仪仗队用到数以百计的旗帜,以及五千余名精壮的禁军。四象旗、五岳五星旗、五龙五凤旗、红门神旗在风中猎猎飘扬;禁军们的铠甲在阳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赵顼高高坐在大庆殿的御座之上,俯视着向他山呼万岁的臣子们。在今天,他要向天下宣布,他的帝国,将开始全面而深刻的变革!
礼官们有条不紊的引导着仪式的进行,石越却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个仪式。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妥当,公布官制改革,各主要官员的任职,公布《升龙府盟约》,宣布归义城都督,然后就是献捷仪式……
这个帝国,正慢慢的开始按照他所希望的方式来运转。
但是石越感到非常的疲惫,非常疲惫。
梓儿终于保住了性命,但是他的孩子却死掉了。年近三十的石越,其实非常盼望能有一个孩子。结果在他从一桩陷害案中脱身的那一刻、在他顺利成为太府寺卿、参知政事之前的那一刻,他的孩子却死了!而且,梓儿的身子依然虚弱,至少要一个月才能复原,更让他忧虑的,是她心中的创伤,这个孩子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寄托了她几乎所有的期待与梦想,却在瞬间倾覆了,此刻没有人能够安慰她的悲伤,就连石越都不能,他甚至不敢在梓儿面前露出他的悲伤,他只能寄希望于时间,那漫长的时间会冲淡她的悲伤,会给她带来另一个孩子。
楚云儿也死了。自己感觉亏欠最多的楚云儿,竟然与自己的孩子在同一天死去。他不知道这是否是命运的残酷安排,他最终没有能够去看她最后一眼,这让他不能不感到歉疚。每当他闭上眼睛,就会想起熙宁二年的那个冬天那个双十年华、穿着棕黄色貂皮大衣、深绛色的缎面窄脚裤,身材婀娜多姿的女子;那个容貌清丽,眉如细黛,眼似晶珠,神韵清雅如水的女子;那个和自己在酒楼尴尬对坐的女孩子;那个默默给自己弹琴的女孩子,用那样的信赖仰慕的目光望着自己……
宣读诏令的官员大声的念着:“……翰林学士石越除太府寺卿兼参知政事……”
石越默默的听着,思绪却似在一刻飞到了不知名的地方。不知为什么,他很想哭一场……但是他不敢。
对于升朝官来说,高潮是宣布官员的任命,还有皇上照例的恩赐。对于百姓来说,高潮却是归义城都督的任命与献捷仪式——此后,皇帝还会开放金明池,许可百姓参观被俘的交趾战舰!
“第一任归义城都督,百姓们的热情……”只有朝中的重臣,才知道这个归义城都督,并非是一个美差,朝中没有什么大臣愿意去比桂州、雷州更远的南方,中原之人,谈瘴疠而色变,谁愿意死在那个遥远的异乡呢?
“……以狄谘权持节都督海外归义城军政事……”
诏令从大庆殿一重一重传出宣德门,很快,京师的百姓们都会沸腾起来,报纸也会关注“归义城都督”的身份来历——为了这个,石越与尚书省诸相伤透脑筋,一个近乎贬斥的地方,要派一个让百姓觉得重要的官员,这是多么为难的事情!
狄谘倒是天造地设的人选。他是狄武襄公狄青的次子!这一点就足够刺激百姓们的神经了。因为狄谘本是正六品武官,不得已,朝廷最终决定从权,将归义城都督的品秩定为武职正六品。
“但愿狄谘不要堕了他父亲的威名。”石越模糊的想着。
在这整整一天,他的心神都无法集中。
※※※
七七四十九天后。
汴京城南六十里的小村庄。
楚云儿的冢边,青烟兀自袅袅不散,纸钱漫天飞舞,亦如花般慢慢委与泥土。
石越扶着病体初愈的梓儿,站在墓前。夕阳也似要渐渐入土了,残阳的光芒照着新坟,显出一种凄凉的红黄色。杨青木然站在远处,那里搭了间茅屋,是他给楚云儿守墓时居住的的。阿沅则铁青着脸望着石越与梓儿。
石越默不作声,这个地方,是他记忆最深的地方。这里是他当年穿越时空后便是出现在这里。往事前尘,已如一场遥远的旧梦,现在开始的新梦是什么呢?他突然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荒唐。
现在此处的田地,已经全在他的名下。不过却不是兼并,因为他是以田易田,而且还加付相当于田产价值五成的补偿。但不论怎么样,此地现在已叫“石家村”。他将楚云儿安葬此处,究竟是为了什么,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梓儿从丫鬟手里要了一柱香,给楚云儿插上,轻声说道:“楚姐姐,愿你在……泉下的日子,会比这人世间更多些快乐满足。”她的声音中似有微微的哽咽,似乎是在感叹,又似是在祈祷什么,她的心绪似乎也在这一刻飘到了那遥远的地方去。
石越凝视墓碑,听了她的话,不禁微微叹了口气,向她柔声说道:“妹子,眼下暑气未散,我们回去吧。”
梓儿点点头,却向阿沅走去,石越连忙快步跟上。
“阿沅,楚姑娘曾经对石大哥说过,要他照顾你和杨青,你们这便和我们一起回府吧。这里我会安排人手照料的。”梓儿柔声说道。
阿沅身子轻颤,却瞪着她,冷冷的说道:“我不用你惺惺作态。我……我是不会去你们石府的!”
石越见她说话无礼,不由沉了脸,喝道:“没点规矩吗?”
阿沅嘴一撇,又狠狠瞪了石越一眼,哽咽道:“我就是不懂你们的规矩,更不会假惺惺。我在这里陪我们姑娘,不用你们装做好人来多管闲事。”说罢,已经掩面跑到楚云儿坟前低声哭泣起来。杨青也走过来,低声道:“我们陪着我家姑娘便好,就求你们成全罢!”说罢竟跪了下来。
石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