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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买了什么呢?”舒湘笑眯眯地看着他。
“一件女装。”方无应说,“镶银丝的绣花仿古上装。”
他说着,嗤嗤笑起来。
“她高兴么?”
“高兴与恼怒的程度大概成正比。”方无应想了想,用手比划了一下,“对襟盘扣,但两侧开衩到腋下,估计她没法穿去上班。也许我该说,她很难寻找到合适的场合。”
“为什么偏买这种衣服给她?”
“我觉得她穿那衣服会很好看。”方无应眨眨眼睛,“头发弄得蓬松一点,晒黑一点,这衣服她穿着会非常迷人……呃,如果是在夏日的舞会里。”
“她收下了么?说了什么?”
“收下了,然后说,感谢我对她的捉弄。”
“哦,她觉得你捉弄了她……你是想捉弄她么?”
“不,我只是,”方无应顿了一下,“想看看她不那么正经的样子。你知道,每次看见她都是OL职业装,很乏味。”
舒湘很有兴致地盯着方无应。
他停了停,做了个投降的手势:“好吧,是我把个人趣味强加于他人了。”
“不,我的关注点并不在此处。”舒湘摇摇头,“一直以来你都和其他人隔开很远,对么?可是刚才苏虹那件事,我感觉很明显,你在试图入侵她的领域。”
“入侵?”方无应怔了一下,良久,缓缓点头,“也许是的吧,也许是因为她已经入侵到我的领域里面来了。”
“你是说,知道你真实身份那件事?”舒湘问,“可是知道的人不止她一个。控制组现在全都知道了嘛。”
方无应笑了笑:“但没人和苻坚有过什么深交,除了她。”
“苏虹?”舒湘有点惊讶,“她和苻坚?”
“去十六国的当天,她遇到意外,从山崖上摔了下去遇到了苻坚……可是当晚他们俩谈过什么,苏虹没有和我提。”
“唔……”
“但是后来看她和苻坚的关系,给我感觉俩人在某些方面达成了共识。”方无应说,“很明显就是那天晚上的事情。”
“你是说……他们俩的关系超乎寻常?”
“不不,我不是指他们有暧昧关系。”方无应赶紧否认,他换了一个坐姿,“我是说,他们那种似乎‘谈过些什么’的感觉,让我……”
“不悦?”
“没那么严重。”方无应停了片刻,“有点疙瘩,仅此而已。”
舒湘笑了一下,转了个话题:“苻坚,如何?”
“还是那样。”方无应笑,“还是那个样子,一点没变,说他清楚他其实很糊涂,以为他真糊涂,偶尔又发现他十分清楚。”
“嗯,似乎还不错?”
“什么不错?”方无应翻了个白眼,“一塌糊涂,简直不想提。”
“简单说说?”
“简单来说就是苏虹在我们与韩延手下的争斗中,摔下山崖,和大部队失散了一夜,次日中午她就带着那家伙找来了,刚见面我就和那家伙打了一架,差点杀了他……”
“啊?”
“嗯,然后就这当口,韩延带着人马来捉拿我们。”
“那不是非常危险?”
方无应微微点头:“将近一千,连人带马匹,分三个方向包围我们隐藏的竹林。”
“危机怎么解决的?”
方无应没立即回答她,他端起冷水,喝了一大口,放下。
“我曝露真实身份,耍了个诈,把他吓走了。”
舒湘意味深长地望着他。
方无应沉默了片刻,轻轻晃了晃脑袋:“那一瞬间我就想,也许两边都罩不住了。”
“什么叫两边都罩不住?”
“韩延看出我不是真正的慕容冲,这是一重;李建国他们发现我恰恰就是慕容冲,这是两重。”他的嘴角微微一弯,“最坏就是这个结果。”
“如果成了那样,你觉得你会怎样?”
“会被韩延捉住,真相大白时被控制组的人唾弃,众叛亲离。”
舒湘眨眨眼:“不觉得这两重结果其实是相互矛盾的么?”
“现在我才发觉是相互矛盾的,但当时那刻就是那么想的。我直接想出了最坏的结果。”
“或者说心底倾向于这种结果:如你所言,新旧两拨人全都和你翻了脸。”
方无应怔了一下,慢慢点头:“似乎对我而言,那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你已经察觉它了。”舒湘轻声说,“可以消融它么?”
“我……不太有这种自信。”
“除非你从这种习惯中获益,如果你乐在其中,那自然是不肯摆脱它的。”舒湘的身体微向前倾,“这样的思考方式,给你带来过什么好处?”
“好处?”方无应扬起脸,他的目光有些迷惘,“众叛亲离……能有什么好处?”
“不觉得它能将你彰显得十分特别?你身边没有任何人,只有你。”
方无应怔怔看着舒湘!
那女人直起身,拿起茶杯走到饮水机跟前,又倒了一杯水。
“之前某次你曾对我说过,忘记了么?”舒湘将杯子放在他面前,坐下来,“永远格格不入,无论和谁,无论在哪里——你说的时候,神情又痛苦,又骄傲,似乎你在享受这种格格不入?”
“……”
“如果你真的那么欢迎‘众叛亲离’,那它早晚还会来造访的。”舒湘轻声说,“这是个事实,你是知道的。”
方无应久久没有出声。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舒湘注视着方无应,她在内心揣测,要不要打破这种漫长的僵局。
但是最终,方无应替她打破了这个僵局。
“……舒湘,我问你一件事情。”
“什么?”
“还记得我和你说的姐姐砸碎玉佩的事情么?前几次说过的。”
“嗯,记得的。”
方无应抬起眼睛,充满迷茫地望着她:“你还记得,当时我说这件事时脸上的表情么?我当时,是一种什么样的语气?就你个人感受而言,你觉得我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在说那个玉佩?”
舒湘沉默地望着他,良久,她轻声开口:“……炫耀。”
那两个字,仿佛一柄大锤,重重打在方无应的心上!
“我还记得你当时的原句:这玉佩整个禁宫只有一块,苻坚从他身上解下来,直接给了你,别人都得不到——你就是这么说的。”舒湘说,“你那种语气让我觉得奇怪,因为我觉察到你竟然是在炫耀。你告诉我这是一段屈辱的经历,但你使用的却是炫耀的语气,那种反差,让我印象深刻。”
方无应垂下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说:“苻坚也这么说。”
“什么?”
“他说,我就是喜欢炫耀,那玉佩,是因为我的炫耀才被砸……他这么说。”
舒湘久久望着方无应。
“……他说,我最喜欢在爱我的人面前炫耀,炫耀从另一个爱我的人那儿的所得,炫耀另有人爱我,超过了面前这人百倍,对方听得越难过,我就越开心。”方无应抬起头,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我竟从不知道自己是这样的,当他这么说的时候,舒湘,你知道我的感受么?”
“嗯?”
“火冒三丈,愤怒到了极点。”他顿了一下,“好像心底最深的秘密被人一下子揭穿,那种羞辱让我无法忍耐。”
“……”
“我无法反驳它,就算从我的狂怒也可以推导出这个结论。不然我不会火那么大。”
“Paul,当你向一个爱你的人炫耀,然后将他给你的爱不屑一顾踩踏在脚底时,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对方感觉受伤害,然后离去。”方无应说,“一般而言,逻辑就是如此。”
“……现在你明白结果了。”
方无应点头:“众叛亲离,舒湘,这就是最后的结果。”
舒湘深深呼出一口气。
又是一阵难熬的沉默,方无应反复看着他自己的手指,好像那上面有什么深刻的秘密。
舒湘注视着他。静待他自己再度开口。
“他不够爱我。她也是,不够爱我。离我的要求还差得远呢。”方无应突然说,“我能听见自己心里在这么说。”
“谁?谁不够爱你?”
“任何爱我的人,无论是哪种爱。”他慢慢抬起头,看着舒湘,“苻坚,姐姐,母亲,父亲,哥哥们,部下,宠姬们,左右将军……”
“那么,你要他们怎样才算是达到你的要求?”
方无应的眼神,有些呆滞:“……我不知道。”
咨询室里,死般的寂静,连墙上的挂钟,仿佛都停止了摆动。
“我常常做一个梦。”
“什么梦?”舒湘轻声问。
“我梦见……我是一个魔术师。”方无应的声音,好像梦呓,“而且是一个非常出名的魔术师——刘谦那样大红大紫,一登台,镁光灯围着我,闪耀刺目。”
舒湘神情专注地望着他。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是个魔术师,可是我知道我是。尽管……尽管现实生活里,我那么讨厌魔术,从不看类似节目。”他慢慢垂下头,“可是梦里,我却站在魔术表演的舞台上,穿着……你知道,那种黑礼服,拿着魔术棒,故作神秘,一脸假笑。”
舒湘做了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