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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量几眼,乞丐忽然咧嘴一笑,露出焦黑并且残缺的牙齿,用漏风的声音说道:“公子是看上奴家了么?只要你给我一顿饭吃,奴家愿自荐枕席。”声音虽然嘶哑难听,倒也听得出是个女子。
“原来真是个疯婆子。”书生掩着鼻子自言自语地道:“就算是个疯婆子,蝼蚁尚且偷生,总不能看着她被打死。罢罢罢,就当日行一善吧。”
这时全叔已然讨到的一小瓮清水回来,对书生道:“少爷,这儿有我,您到前边茶店休息一下,弄好了我们还得继续赶路。”
书生点点头,独自徒步走进路边的小茶店。
店里的喝茶的乡民带着古怪的笑容看着这个书生,店家一边收拾桌椅,一边笑着问他:“秀才老爷,您倒是个好人,那疯婆子有没有对你说要陪你睡?”
书生一愣:“什么?”
“呵呵,这疯婆子半个多月前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来到我们这儿逢着人就说要‘自荐枕席’,我们一开始还没听懂是啥意思。后来徐财主家的西席李秀才告诉我们就是要陪人睡觉的意思。”
书生不禁莞尔。
“嘿嘿,你说这疯婆子,陪人睡觉就陪人睡觉呗,还文绉绉地说什么‘自荐枕席’,就她那恶心的模样,没让人吐就算老天发善心了,还陪人睡觉呢,倒贴我钱都嫌脏。”
书生)恍)然(网)大悟,道:“圣人云女子饿死是小失节是大,为一顿饱饭宁愿失却贞节真真无耻之尤。不过我看这女子显然得了失心疯症,眼下情形只如未开化的野兽一般,倒也着实可怜、可悯。”
乡民对他的话多大不以为然,江南文风鼎盛,读书人非常多,他们平常多向乡民宣讲理学一套,官府对读书人的礼遇也让他们的话在普通百姓中很有份量,是以乡间百姓在这方面的观念趋于保守。
“好歹她也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你们怎么任凭顽童打她也不管管呢,难道不怕造杀孽么?”
店家道:“作孽呀,一开始我们都觉得这疯婆子可怜,可也真是邪门了,谁给她吃食谁家倒霉。先是有游手好闲的闲汉子给她吃食,结果第二天他便全身长疔疮烂了一身,正经人家施舍些饮食给她,也是次日便莫名其妙地摔断骨头,老帮子说这疯婆子冲撞神灵遭受天罚,谁帮她谁倒霉,你说谁还肯再管她呢?照我说她现在这模样真还不如早些死了算了,早死早超生。”
书生十分惊讶:“还有这等事?如此一来她只怕捱不多久便要饿死了。”
店家道:“您还真别说,这疯婆子命就是贱,你看她到今天至少六天没吃过东西了不仍活着吗?还有力气每天上午爬进镇子里讨食,傍晚爬到荒郊野外过夜。我就纳闷了,难道外面的狼虫豸豹也嫌她太脏了才不肯下嘴的么?”
书生面露不忍:“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总不能就这样看着她死去吧。”
店家道:“难道秀才老爷您想救她?不过看您这模样象是急着赶路,难道还要带上她?”
书生道:“家慈是个吃长斋的人,出门前对我说路上要日行一善,我便不是为自己也须为老人家广积阴德。”
“孝子呀,你家的老娘真是好福气。”看得出乡民对孝道十分重视。
“不过我的确不方便带上她,请问店家往东走可有乡、镇的义堂、善堂么?”
店家想了想,答道:“有是有,可官府有些年没打理过,早就荒废多时了,如今那善堂里长的草都能把人埋喽。”
书生摇着头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叹道:“上荒嬉而下疏怠,竟连江南富庶之境的政务也隳败如斯。”
店家没留意书生说的什么,只顾低头想了会,猛拍大腿:“我倒想起来了,由此往东五十里有个圣莲庵,听说那里的住持静仁师太是个有道的高僧,兴许她会愿意收留这个疯乞婆吧。”
第五章 魔惑佛堂(下)
书生喜道:“这是个好办法,多谢店家指点。”
店家忍不住劝道:“秀才老爷您可要想好喽,这疯乞婆太邪门,您好心救她可别惹祸上身。”
“难道做善事也有过错?”书人决然道:“我永兴府周悛便不信这个邪。”
周俊和他的仆人将臭气熏天的疯乞婆装上马车,一路打听,果真在一个静幽的小山腰上找到了圣莲庵。
周俊敲开大门,求见静仁师太将来意讲明。
那老尼看见疯乞婆时立时吃了一惊,连宣佛号推辞:“南无阿弥陀佛,小庵清贫,却是再养不下外人了。”
周俊原来满怀希望,闻得这话不免脸露不悦,他不想半途而废,便让仆人取出十两纹银奉上,道:“佛渡一切有缘,这个可怜的女子既被送到此地便是她与佛有缘,与大师有缘。若是宝寺用度蹇拮,弟子奉上纹银十两作为香火钱。”
静仁师太看到白银并未见欣喜,反而更见愁苦之色,表情显现痛苦挣扎。她犹豫了好&书&网}久,终于叹道:“檀越行善,贫尼独可沮之乎?罢罢罢,檀越的布施和这女子贫尼便收下了。”
待送走周俊主仆,静仁师太命徒弟腾出一间供着佛像的庵堂给疯乞婆住,从外面锁住大门,只在门口留个小洞好每天递些饮水食物进去,并且严令庵内的人不得靠近,送饭菜的小尼也不得与房内的人说话。
众尼见师父如临大敌般,亦各自心中惴惴。好在疯乞婆每天不吵不闹,送进食物便吃,吃完自行将餐具放在洞口,出恭也懂得用净桶洁具,时间一长庵中的人渐渐放松戒备心,只有老尼姑一刻也不敢放松。
如此晨钟暮鼓地过了一个多月,一日静仁师太正在颂佛念经,专管送饭菜的小尼姑无受进进出出几趟,每次都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静仁师太不由得召她来问:“无受,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么?”
无受咬了咬嘴唇似是下定了决心,跪在师父脚前说道:“师父,弟子有话不得不说,那个关在小佛堂里的夫人姓丁名柔,乃是池屏州知州的正室,不幸被妖人魇镇流落到此地。她的身份尊贵,我们不能再这样关着她了,否则万一泄露出去可怎生得了。”
静仁师太双目怒睁,厉声叱问:“你同她说话了?为何要违抗师命?”
无受吓得脸色发白,不过仍旧口齿清楚地答道:“非是弟子违抗师命,一开始我也是遵照您的吩咐不同陶夫人说话。可她并不是个坏人呀,而且深通佛法,每天送饭菜时都听见她在佛前念诵经文,一边诵读还一边解经。弟子虽然止每天送饭菜和收拾碗筷的时候匆匆听过只言片语,晚课、入睡前回想起她的讲经之句犹觉阐幽入微、发人深省,弟子获益良多。”
静仁师太脸色愈见深沉。
“您常说佛道修行深了自有诸般神通,弟子自听了她讲的佛经后,前几日渐渐觉得自己身体内里通彻光明,入定之时身体五脏什么东西都通通透透地浮现于眼前,便是肚子里长的蛔虫也能看见,随手便可拈之出体外,出定后看到拈出来的虫子清清楚楚、真实不虚,但我肚皮却没有任何损坏,弟子记得您曾说过这亦是圣果之一。”
听到此处静仁师太的脸色已变成惊恐骇然。
“我便想,只听了她只字片语能得证此般圣果,足见她修行精深,所以今天忍不住问她几个佛经里的不解之处,得她指点,说着说着她便提到了她的身世。弟子觉得,虽说她刚来时疯疯癫癫,可她现在深受我佛沐恩渐渐回复了明智,师父实不该继续幽禁于她。”
静仁师太由惊悚转为淡淡的悲伤,口中念道:“痴儿,斯但精行,暂得如是,非为圣证。不作圣心,名善境界;若作圣解。即受群邪。”边说边拿起手中小槌击向面前的木鱼。
然而槌打击在木鱼上面没有发出往常的金属撞击后的清越声音,而是如同击在败革之上般沉闷而嘶哑。
老尼姑闻声身子一震,张口吐出来一小口鲜血。
无受吓一大跳,赶紧上前搀扶:“师父,您怎么啦?”
静仁师太抹掉嘴色血迹,抓住无受的手,面色颓败地道:“不必管我,你去将庵里所有的人叫到我这里来,一个都不要落下,我有话要交待。”
无受慌慌张张地出去按师父的命令将庵内所有的人都叫过来。
静仁师太看着她们,语气沉重地说道:“今日突然将大家叫到我这里是有件事要宣布。本庵不日之内将有大难临头,再也不能作为尔等修身之所,我会发给你们每个人一些盘缠,你们或还俗,或转到别处继续修行皆可。”
众人突闻此话皆震惊不已,她们在此生活多年自然不愿离开,不知何事恼了住持师父而见逐,便都你一言我一语嘈乱地向她告饶求情。
静仁师太严厉地道:“本庵大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