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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毓琇被让进主人住的上房，家具摆设都与帝京大相迥异。有几个物件一时看不出是什么，她便拿起赏玩。“那是埙。”有人笑道，轻轻从她手中接过那钻了七个圆孔的蛋形陶罐，放在唇边吹奏。大漠风沙，古道残阳，随着浑厚悠远的乐声铺展延伸，诉不尽世道沧桑。
“曲子太悲了些。”林毓琇说，“王爷吹得自然是好的。”
幽天说：“长路无聊，我很学了几首陶埙曲子。”说罢又吹，这次音调很是欢快高亢，泛动一种明亮的色泽，闻之令人喜悦。
“《乐书》云：埙之为器，立秋之音也。平底六孔，水之数也。中虚上锐，火之形也。埙以水火相和而后成器，亦以水火相和而后成声。故大者声合黄钟大吕，小者声合太簇夹钟，要皆中声之和而已。”林毓琇点头，“只是宫廷中已见不到这种乐器了。”
“民间玩意儿，哪里有这么多说法。皆文人多愁善感，强赋华丽文字而已。”幽天笑，瞧瞧林毓琇：“我从京城带了厨师来，备了接风酒席，特意来请你。等你到了镇远，再想要吃京菜，可是不能够了。”
林毓琇道：“多谢王爷。但我不是一个人来，随行者王爷也一起请吗？”
幽天说：“一起一起，还有本地埙乐伴奏。毓琇啊，你的夫婿可没有本王爷那么多情趣了，这小子闷得很。”一捋长须，他以长者口吻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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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远的城墙清清楚楚出现在视野之中时，远道而来的京城人氏都不自禁地情绪激动。由于路上遇到山体塌方，原定三日的旅程用了五日，那些贵夫人们坐得屁股上都要生了茧子，虽然不敢再抱怨，但心里都暗暗后悔，不该冒然跟着林毓琇来搞什么劳军。
林毓琇却是悠然自得。离开张镇后，渐渐进入真正的大北方：天地辽阔，平原苍茫，树木虬劲，兽鸟潜伏，人迹稀少。远川轮廓若奔龙腾虎，近山石形似鬼斧神刻。偶然一条河流出现在路边，婉转温柔之态，更映衬出景物的粗旷质朴。她通过姽婳的眼睛见到了夜的北疆，而阳光下的北疆大地与夜中迥然不同，是充满阳刚气息与坚硬质感的大地，有一种不同于帝王威猛的潜在的王者气度。
在帝京繁华奢靡之地生活了24年，林毓琇自诩所见之博大，再没有什么可以令她怦然心动。但自步入北疆的那一刻，还是止不住地赞叹。姽婳在旷野上纵马奔驰的爽快，竟是心向神往，不能遏止。“姽婳，几时能将你的火影给我骑呢？”夜间，林毓琇便召唤姽婳，提出这样不合她身份的幼稚问题。
“找到赞扎才行啊。”姽婳笑。北疆的空气对她的精神也大有好处，现在破月镜中的灰影有了朦胧的边缘，模糊之间似几分人形了。
“到你的洞穴去吗？”林毓琇清晰记得那些恍惚梦境的夜晚里，目睹的姽婳与赞扎的谈话。
“不必。赞扎自然会感知我的到来。”姽婳说，“他会来找我。”
“然后带走你——，还有我？”林毓琇蹙眉，“那怎么行？”
“他会用最适合的身份留在我们身边。”姽婳笑，“不必担心。”
第147节：自难忘（3）
不必为曾经的赤城城主担忧，这里是她的地域，就如同京城是我的掌中之物。林毓琇明白这一点，但真要袖手仅仅单纯做个观众，不走进舞台的聚光灯中间去，她又觉欠缺些什么，心里空荡荡的。
因而看到镇远的城墙，林毓琇丝毫也不能激动。尽管这是座巍峨的城池，且南北两方山脉雄伟，一方白雪皑皑，一方色如铸铜。城前横穿一条湍急宽阔的河流，几日前的积雪还残留在河滩上，景色绝佳。但镇远的临近只能说明崔鹏马上就会出现，破坏她对北疆近乎完美的印象。
真是完美啊，林毓琇想。天蓝得晶莹透亮，仿佛她首饰盒中最珍贵的宝石。幽天送的一匹黑鬃大马银辔银鞍，被拴在马车后面，不耐烦地打着响鼻，期望主人赶快松开缰绳让它奔跑。如果能够骑上这马在日光下狂风般驰骋，那才好，也不输于姽婳了。偏偏此时自己不能下车去，劳军营加上幽天人马的两千余人的辎重队伍，都跟着她的豪华马车，都在观望着她的行动。镇远城墙上那些士兵也在观望着——从遥远的帝国首都来的贵客，他们统帅的妻子，天帝陛下的义女，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女人。
这就是舞台了。林毓琇轻轻叹气。可惜，不是她喜欢和想要的那个舞台。
辎重队伍忽然停住，人们欢呼起来。紫樱早就打开车窗，盯着镇远的城门，稍过片刻便拍掌叫：“姑娘，城门开了啊。”
林毓琇顺着她的目光望出去，敞开的城门里，旗帜招摇，裹动一队盔甲闪亮的士兵飞出城门，穿过河滩，瞬间就近了。旗帜挡住了阳光，马蹄扬起了尘土，一匹黑色骏马跑在队伍前面。黑马上黑色的披风飞动着，露出银白的战甲和一张端正的面孔。
接着，林毓琇听到幽天爽朗含笑的声音：“崔将军，我可是将尊夫人平安送到了。”
崔鹏一周半前接到兵部文书，通知他此次劳军的种种事宜。天帝亲派两位高官作为劳军统筹，并由“英将军”吴曦文率领劳军的各色人等。至于林毓琇，文书里只提了一句“家眷同往”，在附文的劳军营人员名单里，才出现了崔夫人等具体家眷的名字。
这张华丽的名单让崔鹏的副手们有些吃不消。他们是很希望天帝在新年时候有所赏赐，派帝国最出色的艺人来表演歌舞杂耍，让留在北疆400里战线上的兵卒乐呵乐呵，觉得留下来等待春天并不是件痛苦的事情。可是他们没想接待两位拜了正一品的大官，翼王和宁王就已经够他们烦的了，这两位大官偏偏也是天家的亲戚，也有爵位；还有这些娘们来干什么呢，镇远的火炕她们根本就睡不了，除了添乱，她们还能干什么。可是副手们又不能要求崔鹏上书兵部取消这次劳军计划，因为要求劳军的申请就是他们亲自拟就的。
副手们的手忙脚乱和郁闷表情，让崔鹏忍俊不禁。这些好战却不喜官场交际的家伙并不清楚，那两位正一品侯爷只是挂个虚职，到北疆来玩一圈，劳军一事真正的负责人是名单里轻描淡写的“崔夫人”。没有人确认崔鹏的判断，但他从帝京那边的种种信息以及林毓琇此前为北疆募捐筹粮等的行径中，自然得出了这个结论。他的妻子，有着那样一双明亮灼热眼睛的林毓琇，绝非平常女流之辈，她的才识远远超过哥哥崔鸿能理解的程度。正如吴曦文所说，他不能相信一切关于林毓琇的流言，只能通过真实的生活去接触和了解这个女人。
有时候，在处理完繁重的军务之后，崔鹏会想起林毓琇。婚后三日就相别，对新人是件残酷的事情，但林毓琇并没有流露出一丝抱怨的情绪，表现得非常大气和大度。而后从陆陆续续的父母和兄弟的家书中，崔鹏看到一个近乎完美的儿媳形象。毫无悬念的，林毓琇也将是好妻子与好母亲，与他共同承受人生的未来。
只是这种完美太具体，具体到崔鹏甚至能勾勒得出他们的葬礼细节，子孙与部下们在灵前如何痛哭追悼，悼文上的用词措句是什么样子，全然没有想象余地。崔鹏说不出这有什么不好，但真是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好。这种人生的幸福与美满，乏味得如同一杯白水。
第148节：自难忘（4）
他最初中意为妻的人是吴曦文，并肩杀敌，傲立北疆，少年情怀和青春血汗凝结的感情，会在刀光剑影中锻造成金，虽冰雪寒霜不能催断。可惜与吴曦文终究是有缘无份。后来人家想把林毓琳塞给他，那是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有点小缺点，有点小迷糊，依赖崇敬着他，视他为天神一般，足以激发起他的保护欲和怜惜之情，偏偏他又不想要，当然最后人家也不给他了。因为天帝忽然心血来潮将林毓琇赐给了他。
其实林毓琇真是少有聪慧而善解人意的女性，便是吴曦文，恐怕也要输给她三分。新婚之夜的陌生与尴尬，他用下棋来化解，她则乖巧地迎合他，处处留棋，暗示对他丈夫身份的认同和尊重；他不想提林毓琳，免得说起相亲那事情尴尬，她就一个字也没有涉及到自家的三亲六眷。他惊讶她的思维敏捷，以及那种平和的矜持态度。原以为她起码会有些傲慢，却不料是含蓄的羞涩，让他不忍惊扰她的夜梦。但他不想也不能冷落了她，给以后的婚姻生活蒙上阴影。凌晨时分他醒来，听见她不安的呼吸声，终于伸出怀抱迎接她。一天前他们几乎还是陌生人，而在那刻竟能赤身相拥，这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