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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迤眯了一下眼睛,脸上带着冷傲。这令唐陌感到莫名其妙,印象中崔迤一向质朴谦恭,怎会变成这副面孔?而且……难道他秘密地去了一趟天阙山,把腿脚也伤了?然则当着青王的面,这种问题当然是不可以问的。
“以后崔大人就是非城的工程主管,崔迤——你要好好为我栽培蓝花楹。至于唐陌……”青王忽然露出了一个莫测的笑容,“我已经派人调查你的罪行并且在刑部大牢里面给你留了一个单间。你的下辈子,我都替你安排好了。”
此话无异于晴天霹雳,唐陌立刻跪倒在地,不住的叩头,竟然想不出什么可以辩解的话。虽然早知道青王残酷乖戾,但是为了区区一个盲歌者而治罪……似乎也不至于。他脑子里嗡嗡作响,木子恩那白胖的脸晃来晃去。这时候催一开口了:“想恳请主上一件事情。”
“嗯?”
“臣毕竟是文士出身,营造园林多少有点外行。”崔迤恭恭敬敬地说,“臣想恳请主上把犯人唐陌交给臣,带到非城工地上去,作为苦力。这样有什么问题,也好让他随时帮忙处理。”
“这样也好。”青王朝着崔迤露出一个赞许的微笑。
唐陌不敢置信地望着崔迤。这个中州人脸色青白,泛着不真实的客套和微笑。如果他是想救昔日同党,为什么看上去那么冷漠阴沉?如果说他想利用工程专家,为什么眼睛里还闪烁着某种诡谲的兴奋……但唐陌想不了更多,“作为苦力”、“作为苦力” ……这几个字在他脑子里面不停地盘旋。
唐陌的苦力生涯,果然比任何一个冰族人都来得惨烈。崔迤并不如所期待的那样,把他留在帐篷中当一个顾问,而是毫不犹豫地把他赶到了工地上,而且编入了最辛苦的挑土里面去。唐陌明白了,青王嗜血好杀,那个崔迤不过是投其所好,用变本加厉折磨自己的方式来讨青王的欢心罢了。想起从前在白首辅家的聚会,他不由得阵阵心寒。
他虽是平民出身,但体力活儿早已经不大做得。加上心思重重,吃不下工地上粗糙的饭食,过度疲劳后又整夜失眠,很快他就病倒了。同组的冰族人除了催他干活儿,此外便不闻不问。他们出去采集白蘑菇,也不会给饥饿的他带回一个半个来。更多的人甚至出言讥讽,这昔日的工头忽然沦落到跟他们一样地步,这岂不是最好的践踏对象。唐陌亦不能含怨,他知道深重的苦难早已把这些冰族人心里最后一点仁爱给消磨殆尽,即使对他们自己的同胞也谈不上什么同情心。
唐陌高烧的时候,他照样被监工拉出去挑土。崔迤到非城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安排在城中各处挖下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树坑,以便栽种高大的蓝花楹。工程要求在初夏蓝花楹开花之前完成,苦力们只能夜以继日。唐陌机械地挥动着似乎比他自己的身体还要沉重的铁锨,疲倦得想要呕吐,麻木感贯穿了他的身体。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些冰族人死得快,他们大概是期待着死亡的。这样想着,他晕倒在树坑里面。在清醒的最后一刻,感觉到上面的人继续把锄头砸下来。泥土的清香扑面而来,令他感到甜蜜。
9
城北的那座荒庙,已经多年无人敢于涉足。自青王海若继位,巫姑瑶姬自塔中化身白凤而去,高唐庙中的黑塔就成为一堆废墟,春来的时候,废墟中生出无名的小草,枝枝蔓蔓爬满了残砖剩瓦,嫩绿轻柔的鸡心形叶子如孩童娇柔的手指伸向天空,令人喜爱。
传说这种草意味着不醒的梦魇。
文斓费了很长的时间,才打开高唐庙的铜锁。
她并不知道自己何来勇气接近这个可怖的地方。海若继位以后,封锁了这个不祥的庙宇,于是再无人能够进入——而即使不被封锁,也没有人愿意接近。这高唐庙常年云山雾罩,形影迷离。人们都说,那是巫姑瑶姬那个妖媚邪恶的女人留下的浓重怨气,是挥之不去的诅咒之毒。
文斓本来以为,自己永不会靠近这个地方。但她终于费尽心机偷出了高唐庙的钥匙。这是隐蔽的黄昏,海若仍然在苍梧苑中消磨时间,文斓只带了秋蕃,悄悄来到城北,企图挖掘出高唐庙废墟下最为险恶的秘密。
传说巫姑当年,曾在高唐庙的地下室中画下符咒。这符咒可令新生的青族王室婴孩,无一例外地死于非命。秋蕃也是听宫中年长的宫女说的。当年青王清任有一后四妃,争宠夺恩,互不相让,曾经上演过一幕又一幕谋杀婴孩儿的惨剧。秘药、咒术,从来都是令宫廷女子陷入邪恶罪名的东西,不曾在禁苑中失传。然而如今一后四妃早已凋零,青王海若的后宫充满了肃杀之气,没有人敢于——或说是有兴趣提及这些,新任的夫人也就无从得知那些往昔秘案的细节。文斓惊诧于自己浓烈的好奇心,竟然驱动着她跑到这恐怖的庙宇中来寻找答案,又或者因为,巫姑瑶姬是婵娟的师父,这其中大概会有某些隐秘的联系。
而她原本也是讨厌那个传说中的巫姑的。但这时她宁愿下到黑暗的地下寻觅巫姑的遗迹。
最终文斓没有找到任何答案。她也不意外。这高塔的废墟尚有着某种强烈的精神力量,令她畏惧。它不是死的,似乎还在呼吸、在凝视、在盘算。她沉思了片刻,扯了一把无名绿草,放在袖子里,决定就此离开。临出门时,她回头望着那土堆上空盘旋着的浓重晦暗之气,而这晦暗之气渐渐扩张,像是一只渐渐苏醒的兽,张开嘴,将要吞噬整个阴郁的郢都。
与此同时的苍梧苑中,镜室中的影像似乎抽动了一下,就像血红的水面被投入一块大石头。镜中的人影开始撕裂,像是困兽急于挣脱牢笼的束缚,不得不忍受极大的痛苦。他费尽了力气挣脱不得,肉体片片碎烂,射出血光一道道。而镜子外面,那淡白色的影子显得越发薄弱,就像沸汤上一缕薄雾,被风死拉牵扯,只要轻轻一口气,就会让它灰飞烟灭。
“救救我……”模糊的声音在呼喊。
回应是冰冷的沉默。
“救救我啊……”他说,“你不救我,你也永远无法离开这里。”
隔壁房间中悬挂的巨大金丝笼,被镜室的冲突气流震荡起来,在空中缓缓摇摆。笼中的女子缓缓坐起身。隔着厚重的帘子,她看不见镜室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了。”婵娟沉默了一会儿,说,“噬血的人,早晚有一天,你会死的。”
“但我现在不能死!”他说,“你要救我,必须救我!”
婵娟把旧毯子放在膝上,开始默念气咒语。咒语很长,反反复复,有点儿像远方的歌吟,又有些像母亲为婴儿哼唱的摇篮曲。过了一会儿,淡白色的影子渐渐浓郁,却被撕扯得更厉害。镜中的炼狱血影和镜外的白璎打了起来。她的咒语也越来越密集,如为战士敲打的鼓点。白色的影子战得异常辛苦,但还是血海中的影子首先淡去。咒语结束的那一刻,镜中爆出一阵浓烟,白影跌倒在地上。而镜室总算恢复了波澜不惊的平静。
海若伏在地上,开始吐血。红的黑的涂了自己一脸一身。他缓缓地爬起来,也不擦拭嘴角的血迹,踉跄着扑到了她的房间里,大金丝笼放下来,掀开笼门冲进去,将她一把抱住。
她有些嫌恶的想要推开他,但长期的监禁令她浑身无力,只得任他去。好在他仅此而已,从不曾有过分的举动。
“谢谢你,谢谢你……”那颗苍白的头颅枕在她的膝上,只是喃喃地反复说着。
“为什么会这样?”婵娟问,“难道你真的不行了?”
“不,我好得很!”他争辩着,“只是出现了意外的干扰。”
“不清楚,大概是有不会法术的人闯去了高唐庙。”
天黑之前,他吻过她的手指然后离开。放下帘子之前,不经意地瞥了镜子一眼。看见镜中的她在裙子上拼命擦拭那只被吻过的手。他内心忽然激起了浓重的怒意。但这怒意在他转身回过头之前,就已经化作了心底一声叹息,于是就当什么也看见地走掉了。
回到枫桦苑一过问,他很快就知道了今天去高唐庙的是谁。
简直想杀了那个蠢女人。
文斓回宫便洗浴熏香,小心地换上了一身粉白色的洁净衣裙。高唐庙中的阴晦之气,不能有半点儿带到枫桦苑中,害怕被敏锐而刻毒的海若知道。那一株无名绿草却被她留下了。她不知道这个草能做什么用,不知道到最后这个草会害了她还是会帮她。冥冥中似有个声音在说,请把这草留在宫里。她从未相信过直觉,此时竟也不能不信。犹豫许久,趁无人注意,溜到绿波宫后院西南墙角的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