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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捕头不敢多说,齐粟娘微微一笑,心下欢喜无比,她不顾俗礼私会连震云,实是行险。一则因着陈演虽是好,但她一个只懂家事和算学的妇人,竟然知晓这些工程技艺,如何能和陈演说得清?徒让他疑心,还是隐瞒为上。二则也是不想官身的陈演涉及这些违律之事。但她到底未能深知连震云此人性情,这般私下授受,难脱嫌疑,如是不小心传了出来,让陈演知晓,可不是小事。“七出”里可是明明白白写着的!现下连震云果真小心守信,李四勤虽是来请她,却分明不知内情,不由得她不松了口气,暗笑自个儿小心太过,设下那样的线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在连震云也看不出她的算计。
齐粟娘知晓连震云此番叫李四勤来请,明是请陈演,实是请她。怕是工程行到半路,图纸看不明白,至于这算学,虽是与工程关系不大,倒是个好借口,若是没有算学底子,工程上的事也是难以明白。
齐粟娘想到此处,一颗心跳得如擂鼓一般,她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右厢房房门,一咬牙,到窗台边取了围帽戴上,终是出门而去。
通向闸口的路上积着厚厚一层雪,风呼呼地刮着。家家户户门户关闭,市集空无一人。抬轿的衙役也在家过年。
齐粟娘沿河一路急走,草堂小院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水气混着泥沙声,涌入她的鼻腔,喧嚣声远远地传了过来,虽没有起重机的轰鸣,水泥搅拦机巨响,但水坝工地上人们的呼号奋力之声却是那般的相似。雪花儿飘了下来,齐粟娘的心却滚烫得要爆烈开来,这一切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与气息围绕着齐粟娘,她仿佛奔跑在那一世五通四平的工地上,准备着好她的工程监理。看到闸门的那一瞬间,一个念头从齐粟娘脑中一闪而过,她画出工程图纸,冒着那样的风险瞒着陈演给了漕帮坛主,是不是已经想到了会有今日?她是为了陈演,还是为了她自己……
这个念头转眼便被齐粟娘抛开了,兴奋感已经将她淹没,她可以去工地上看看了,除了种田、做家事、侍候夫君,孝敬长辈妯娌,应酬官家女眷,做一个这世里的贤德妇人,她终于也能重新碰触到往日的自己,重温那一场再去也不回的旧梦……
连震云站在坝上,远远看着那妇人戴着长纱围帽,把上半身挡得一丝儿不露,提着沉香色袄裙,飞快地奔了过来,围帽顶上露出了用如意金钗绞得紧紧的发髻。
他控住脚步,停在了坝边,没有急急迎上,等着她过来。
寒风从漕河上刮过,河面半结了层薄冰,连河边上的泥土路都结了些冰碴,又硬又滑,越发肃寒。齐粟娘满身满心都热烘烘的,全然觉不到这刺骨的冷意和脚下道路的危险。她奔到连震云面前,已是满身薄汗。
齐粟娘一手撑着腰,喘着气,长长的面纱垂到腰间,问道:“大当家,出什么事了?”连震云微施一礼,方要说话,李四勤赶了过来,黑脸沉得像锅底,瞪着那妇人怒声道:“不知道冰地上跌跤会摔断骨头么?又没出人命,你急什么?!”
连震云微微皱眉,却见那妇人侧过头,围纱缝隙中长长的睫毛忽闪两下,似是冲他微微一笑,“你方才比我还急。”说罢,转过头,双目透过两分的围纱缝隙直直地看着他,催问道:“大当家,现在怎么样了,还请说给妾身听听。”
连震云来不及琢磨这妇人不同的自称,从袖中取出图样,指着一处道:“从这里开始,看着明白,部件都做出来了,却不知如何拼接,相连的砖墙堆砌时极不稳当。”
那妇人低下头,侧着身子,连震云感觉她轻柔的呼吸透过面帐落在了他的手掌上,他不知不觉开口,细细解说,待到说完,妇人抬头一笑,“干活的人呢?妾身去坝上说,他们做就是。”说话间眼神闪闪发亮,便是被围纱挡住也能察觉出她兴奋之意,似是迫不及待要去工程工地上瞧瞧。
连震云听得那妇人这般放肆,心中莫名,定定看了那妇人一眼,待要说话,便见得王捕头喘着大气到了;继续道:“夫……夫人,不可如此。坝上皆是粗鲁男子……”
齐粟娘重操旧业的满腔兴奋被人泼了一头凉水,大不耐烦,暗道打赤膊粗鲁男子我都见过几千,却未出口,正要说话,李四勤亦犹豫道:“如今不是上回那般险急,县台大人也未涉入其中;你……”
齐粟娘微微一笑,“戴着围帽,也无人识得是我……”她五年来不畏辛苦,在高邮务农,在清河操持家务,虽是性情所在、情势所逼,却也得了一份贤德的名声。有了这份名声,她每日清晨能自由走出内宅去买把青菜,逛逛市集,和人自自在在说上一会话,也无人说她闲话。便是许老太太那样的旧家大族出身,心中觉着她不妥当,也终不能说她一个“不贤”。
当初陈娘子所教,不过叫她在平常事务上守好规矩,得个名声,若是遇上心中认定必行之事,或是不得不行之事,却大可把规矩放在一边,暗中行事,善加掩饰便可。只要不在大事上被人拿着实证,便是有些不稳,这名声也能保着她安然过关。
“大当家!不好了!”忽地,坝上传来惊慌的呼叫声,打断了齐粟娘的话。
连震云一皱眉,看了齐粟娘一眼,挥手将那满脸是汗的漕上水手挡在坝上远处,“白老五,出什么事了?”
“大当家!那砖墙不知怎的坍塌下来了!”
齐粟娘心中一紧,面色一变,“可伤了人没有?”
白老五不知她是何人,正犹豫间,连震云问道:“可伤人了没有?”
“回大当家的话,未曾伤人。”
齐粟娘松了口气,却不敢放心,知晓这工程无人主持必是还要出事,连震云虽有图纸,仅知其然而不知知其所以然,免不了要出事,一着不慎,便要伤了人命!
她正要开口,连震云一边低头看图,一边慢慢道:“草民让他们回避,再请夫人下去,看明白了再说。”
王捕头看了连震云一眼,“夫人,要不要先问大人一声?”
连震云听得那妇人笑道:“大人还在睡呢,这事儿容易,我看看就好。”心中突地松了一口长气,隐隐约约有了些欢喜。
待得连震云将所有的水手从坝上呼出回避,齐粟娘跟在他身后上了御坝,见得黄土石坝上,正中一条又宽又深的痕迹,知晓是牵船过坝时留下的。她走到闸上,拿着图样,对着闸门和大坝,慢慢说了半个时辰,饶是连震云生性聪达,也听得吃力,不免反问了不少不解之处。
齐粟娘一一解答,半点没有不耐烦的样子,反是连震云越认真,她越欢喜,只是到得关键处却解说不清,一则因连震云未习过算学,力学,二则却是因为齐粟娘寻不着合用的字句解说。
齐粟娘咬唇思量,半晌方抬头道:“大当家,大架子你早就明白了,先做这些吧。等做到了不明处,妾身再来坝上解说,就能明白了。”连震云仍是低头看着图样,“夫人,若再来坝上,县台大人那边或是不便。”
齐粟娘叹了口气,“这事妾身若是不来,一时不慎,怕会出大事……”想了想,看向连震云,“身为妇人精于这些旁门左道,于名声有碍。妾身看大当家在这些大事上也不是个死讲规矩的人。劳烦大当家,就说这事儿缺个懂算学的,让拙夫派一人相助,其余妾身自去设法。”
连震云听她如此说话,方知这妇人单寻了他做这笔卖买非是无因,原来是那雨夜中,事急从权,隔衣结绳留下的涟猗。他早猜知这图出自这妇人之手,见她这般看重名声,已是冷然的心越发热不起了……
齐粟娘走在无人的河沿上,虽没有了来时的满腔兴奋狂热,心中却仍是带着隐隐的欢喜之情,她走到了紧闭的草堂后门前,手抓着门环,停住了脚。
雪花儿慢慢停了,太阳从云后显出了脸,将阳光撒在了草堂前,齐粟娘定了定神,喃喃自语,“就这一次,只要最后一次……”,慢慢推开了院门。
已是午后,院子里静悄悄没有一点动气,陈演应还在熟睡。齐粟娘捅开了灶门的火,把一笼早做好的切糕放火上蒸着。她洗了个澡,将一身冷汗洗去,空穿着沉香色翻毛袄儿和袄裙,抓紧领口,提了一青瓷壶热茶蹑手蹑脚回了内室。
方一打开门,她便觉一股残荷香暖之气扑面而来,全身一抖,打了个小小的喷嚏,把心腔里的寒气全喷了出去,从心到身全暖了起来。齐粟娘精神一振,连忙关上门,听了听,床上没有一点动静,陈演果然在睡着。
她放下茶壶,将红绢帐轻轻揭开,便被一只手一把拖到了床上,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