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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相交,不必言谢。”苏杭止住她的话头,如是说道,“你若有闲心,不妨多劝劝他,事事想开放开,或许不必活得这么累。”
“王爷字字珠玑,持盈定然如数转达。”持盈正视苏杭,漆黑浓碧的瞳孔里流动着丝丝傲气和倔强。
苏杭凝视着持盈的眼睛,忽地轻笑出声来。
持盈从未见苏杭露过笑颜,此刻一见之下,仿若深雪初化,冰冷之间一种清洁之感跃然而出。
然而他的眼睛里又是透着佛性的,对她、对政野,甚至是对西辞都带着居高临下的不屑,因为他们太习惯虚与委蛇,叫他这样心有洁癖的人心生厌恶。恐怕,正是像茜葭这样欢跃天真的少女在他眼里,才是真正干净的。
“王爷笑什么?”持盈语气略冷,显见对他在此刻言笑有些不悦。
苏杭敛了笑意,回首看向西辞,道:“他曾让我在昀城的花池里种满碧莲,说有人爱看。”
持盈的瞳孔猛然一收,捏着药方的手抖了又抖,良久才静静道:“王爷有心了。”
“并非我有心,只怕碧莲花开那一日,真正有心的那个人还未曾看到。”苏杭偏首这般说道,如清霜冰冷的容颜上竟莫名地让人觉出遗憾和可惜的情绪来,“莫要叫我那一池碧莲白种了。”
持盈忽然感到自己的眼眶有些湿润,雾气萦绕着眼底那抹碧色,将水光掩在眼眸深处。她却是向着苏杭颔首一笑:“定不会让王爷白费这一片心思。”
苏杭却丝毫不领情,只抬了抬下巴,面向茜葭轻道:“葭儿,该走了。”
茜葭欢快地应了一声,上前挽了他的手臂,笑道:“公主姐姐别担心,只要日后好生养着,这位顾大人定然是能够长命百岁的。”
持盈笑得勉强却又柔婉:“承茜葭姑娘吉言。”
苏杭一拱手,只留下简简单单两字“告辞”,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照着苏杭留下的药方给西辞喂了药,见他尚在昏睡之间,持盈便坐在桌前翻起了先前谢清宵想要讨回的账薄来。
对比历年所捐粮食,谢家所报之数,确实与实际数量有所出入,然而这个误差数量,却是可大可小。
粮食在运送途中的损失是必然的,然而谢家似乎每年都掐准了这个数字在填写账薄,巧合得令人心生疑窦。
正翻着,门外又突突地响起了敲门声。
持盈起身开门,还未来得及开口问,就又听得“扑通”一声,门前原本立着的人跪地不起,却执拗地半声不吭。
持盈心中讶然,略一俯身察看后,方道:“写语,你这是为何?”
来人正是写语,听得持盈此番发问,他咬了咬牙,低声道:“顾大人可醒了?”
“未曾。”持盈听他语气,直觉并非好事,忙伸手拦住写语进房的脚步,道,“有什么事与我说便好,西辞醒了我自会转达。”
写语见势也收手,低首犹豫片刻,道:“五小姐带人去寻少爷,千辞尚有县令,可洛淼……我只是个王府管事,做不得主。”
持盈瞬即明了他的意思,不由怒上心头来。当初她与西辞应邀前去拜会楼越之时,写语是何傲慢懒散姿态,而今楼越生死不明固然惋惜,但写语却将代管洛淼的主意打到了西辞身上来,且不说西辞病中未醒,自古以来哪有这般求人的道理?
心里纵使千般不悦,持盈亦只是面上淡淡一笑,答道:“持盈先替西辞谢过管事大人的另眼相待,只是西辞尚在病中,且身负代天巡查之职,如今已在千辞逗留多时,若是再往洛淼而行,只怕耽搁了行程,父皇苛责起来,谁也担待不起。”
写语也是聪明人,听得“管事大人”四字,就知持盈的态度客气里带着分明的疏离。持盈哪怕在宫里再不得宠,走出连昌依旧是公主千金之尊,她说的话那就是金口玉言,拒绝不得。
写语顿时语塞,可心中却是懊恼又焦急,恼自己不该当时逞一时口舌之快,急洛淼之事耽搁不得。
持盈瞧他神色,当下不动声色地道:“不若管事大人去县衙寻县令大人,想必千辞近来也不会有大事发生。”
写语为难道:“千辞的情况也令人甚为担忧。”
“阿盈,请他进来吧。”微弱的声音打断了两人之间的谈话。
持盈蓦然转身,再顾不得写语,急急退回房内,正看到西辞以手支着半个身子坐起,脸色堪堪苍白,眉宇里却已略起了生气,。
写语借着西辞的话头,跟在持盈身后进了房间,见西辞神色清醒里尚带着迷蒙,忙拱手道:“写语见过顾大人。”
西辞微微眯了眯眼,却是一笑:“今次倒是好礼数。”
写语面上一热,硬着头皮道:“顾大人愧煞写语了。”
西辞的声音很是喑哑,但神情却愈加清醒起来,他接过持盈递来的茶盏,慢慢抿了几口后,方才说道:“你说的,我业已听见。”
写语依旧低首:“那么顾大人以为如何?”
饮过茶后,西辞的声线清亮不少,带着病中的沙哑,容上浮出浅浅笑意,慢慢道:“北静王爷到底是洛淼城主,若在下去了洛淼,只怕无法服众。”
持盈闻言转首看向西辞,借着取茶盏之机,用指尖轻捏了西辞的手心一下,示意他不要答应。西辞反手握住她的手,也不回应她,眼睛却盯着写语笑而不语。
写语犹豫了片刻,道:“顾大人乃皇上御笔亲点的观察史,怎会无法服众?”
西辞一双黑眸熠熠,清光流转,一笑起来弯如月牙,让人甚觉暖如春风,然而却极易忽略他眼底里深藏的芒刺。他伸出苍白的手指在床沿上轻划了个圈,道:“皇上给的权力只有那么大,巡查与接管之间的那条界限,西辞自问还没有那个能力僭越。”
写语霍然抬起头:“顾大人这是不肯答应了?”
西辞摇头笑道:“如若能正名,西辞自是极愿为北静王爷分忧的。”
写语的手倏地收紧,随之而来的,是一片沉寂。
西辞却极是自如地向持盈道:“阿盈,可有粥羹?这一梦醒来,着实饥肠辘辘。”
持盈微微一笑,轻道:“我去楼下吩咐小二煮了便是。”她退到桌后收整完先前散乱的账薄,又冷瞥了写语一眼,才转身下楼。
写语此刻才伏首定定道:“王爷的官印尚在写语处,顾大人执印而去,决计不会有人反对。”
瞳里一缕光轻掠而过,西辞笑得风淡云轻,薄唇一抿:“那么,西辞就为北静王走一趟洛淼。”
写语起身,道:“有劳顾大人。”
西辞回眸轻笑:“举手之劳,何必言谢。”他目光转向门前,柔光轻转,“这么快就回来了。”
持盈亭亭立于门前,神情并不太好看,眼里深深冷冷,直盯得写语一个寒战。然而只是一瞬间,她的眼神已然回到了西辞身上,口中温言道:“我吩咐厨房做了山药粥,你几日未好好进食,先以此润胃也是极好的。”
西辞笑道:“好,你决定就是了。”
持盈走进房来,细声慢语地问写语:“管事大人可还有别的事?”
这是一道极其分明的逐客令,写语如何能不明白,他只得笑道:“没有旁的事了,写语就不再叨扰二位了。”
持盈笑吟吟地一转首:“恕不远送。”
写语起身离去,却听背后持盈一声冷笑,不由加快了脚步。
作者有话要说:
、了情约(上)
持盈走进去的时候,西辞已然恢复了倦倦恹恹的神色,轻倚在床头,正紧眉望着窗外。她将桌上茶盏重重一扣,道:“这时候去洛淼做什么?”
西辞回首,笑看着她道:“气成这样?”
持盈顿手,喟叹道:“那并不是非你不可的事,揽下来也只会更力不从心而已。”
“北静王的王印,可不只是统率洛淼而已。”西辞熠熠眸光转过来,含着笑意笼在持盈身上,娓娓道,“你说若是楼越参倒了谢家,那会是什么局面?”
持盈蓦然回身,眼里冷光一绽:“你要借楼越的手对付谢家?”
“也不尽然。”西辞笑道,“楼越未必有那个魄力。”
持盈一瞬明了过来,西辞所求,不过是为防止北静王与谢家因为一个谢清宵而联手共进。而谢家往上,攀上的姻亲正是六皇子郁浅,明眼人都会清楚谢家把女儿嫁作六王妃的用意何在,压制住谢家,也是对郁浅的制肘。
想到了这一层上,持盈的忧虑却更甚,西辞这般殚精竭虑地为郁行之铺平前路,得到的又会是什么?郁行之此人,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到最后西辞怕是连自己都无法保护周全。
她在床侧坐下,轻道:“七哥他……”
西辞偏首含笑看向她,眸光清潋,澄澈宁净:“七殿下如何?”
持盈突然有些犹疑起来,她不确定那句话问出来之后,是否会落进郁行之耳中,尽管她笃定西辞定然不会害她,可此刻她竟有一种惶恐,直视着西辞漆黑瞳仁的时候,她居然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