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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蒙冷月-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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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知道,彝族的彝字,在那个时代是写作“夷”的,其中暗含着侮辱的意思。直到解放后,新中国成立,才改作“彝”字,这个“彝”字是祭器的名字,含有尊贵的意思。写那个时代的事情,本该用那个时代的字眼,为了尊重彝族兄弟,也就从权了。)
李肇元问仇家:“歇好了没有?小心天黑赶不到啊。”
周川急了,站起来,比手划脚地说:“嫡,吃饭,古,炊下啦,炊下啦!”
李肇元想推辞,还是仇家跟穷苦人打交道经验丰富一些,他给了李肇元一个眼色,说:“好,古,吃,吃。”
等饭的时候,仇家看见草棚边放着一石碓,刚才周川就是蹲在那儿忙活,他问:“才刚你杵啥子呢?”
“药。”
“药?啥子药?我看看。。。。。。”说着,就要过去。
周川“嗖”地一下窜上来,紧紧抱住仇家,说:“不,行。毒药,过去不得。”
“啥子毒药,把你吓成这样?”
“给,山牲口的。抹,箭上。一箭封,封…嗓子眼,你们郎中叫,叫射罔。”
仇家明白了,这是配制打猎用的毒药呢。他听说过,使用的时候,涂抹在箭簇上,一箭封喉,任是老虎野猪也跑不掉。射罔他也知道,书上有记载,将生草乌捣烂,取其澄清的汁,淋在石头上,晒干就成了。射罔也是一味药,《肘后方》、《汪范方》、《梅师集验方》、《千金方》都有记载,能治十几种痼疾。草乌更不新鲜,江浙一带常常有人种在庭院里,作观赏之花。九月开放,淡紫娇艳,因为与菊花同时,又被称之为鹦哥菊,也有叫鸳鸯菊、僧鞋菊的。其实是剧毒之物,专攻风湿寒造成的陈年老病,药用价值很高。药农采得后置长流水中,浸泡至口尝仅有微麻的感觉,然后加黑豆甘草入水煮,煮透,晒六成干,切片,再晒干晒透,既可保存出售。此药有搜风胜湿,散寒止痛,开痰消肿的功效,能治风寒湿痹,中风瘫痪,破伤风,头风,脘腹冷痛,痰癖气块,冷痢喉痹,痈疽疔疮等等疾病。但是,炮制射罔,还是第一次见到。
仇家说:“我是郎中,知道射罔,你让我看看,没得事情,你放心吧。”
“千万,小心,莫碰手上,眼上,莫碰。”
仇家被说得也有点胆怯,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拿起一块没进石碓的草乌,伸舌头尖舔舔。这草乌没经过浸泡,剧毒未去,又麻又辣。他想,晒出的射罔,毒性应该更大,入药是不敢轻易用的,绝对不敢胡乱使用。但仇家还是想要一块。
周川端一木瓢出来,说:“哥,洗洗嘴巴,洗洗手杆。甘草水,解射罔毒的。”几个人聊了这么一气,他的汉话利落多了。
“兄弟,给我一块射罔行吗?”
“哥,打猎?行,都拿去。吃饭,坐下吃饭,吃罢饭,拿给你。”说着,他从草棚子里端出一盆热气腾腾的炖鸡块,一甑子蒸苞谷饭,招呼大家坐下快吃。
仇家奇怪,周川一直和俩人聊天,只进了两次草棚子,片刻时间就出来了,怎么鸡也炖好了,饭也蒸好了?他问:“你啥子时候做的?没见你杀鸡呀?”
“女人做的。”周川憨厚地一笑。
“没见她呀。请她出来,一起吃。”李肇元也客气地说。
“她,没得衣,没得裤,见不得人。”周川又是憨厚的一笑。
“没得衣,没得裤?咋的不买布缝几件呢?” 李肇元问。
“钱,没得。”
“咋个是这样?打猎这生计,找钱也难?”李肇元眼睛瞪得铜铃大。
“难。”
“打一只虎,能卖百十两银子。日子还不好过?”
“山主要收租。官府要收税。公人要收捐。官人要年敬节敬月敬。山大王躲,不见面,三年打不到一只。山鸡、野兔、獐狍多,卖不上价钱。”
“租呀,税呀,捐呀。。。。。。唉,要得很多吗?”
“一只山鸡卖十个铜板,税,要二个,捐要二个。一只狍子卖四十个铜版,税要八个,捐要八个。”
“租呢,也很重?”李肇元接着问。
“山主一年要八两银子。年敬一百文铜板。节敬二十文铜板。月敬要十文铜板。”
“一年满打满算能找几多钱?”
“上年剩下一千四百文铜板。”
“还不够一两银子?能买…能买不到二百斤苞谷,咋个够吃嘛?哦,你有几个娃儿?”
“七个,四个男娃,三个女娃。”
“九口人,二百斤苞谷,吃一年?”
“女人,娃儿,在石头缝缝里再种些些,能收三二百多斤。养一群鸡,再采些些菌子、竹荪、天麻、昭参,卖钱。饿不死。”
“娃儿多大啦?”
“大的是个女娃,十七。二的是个男娃,十六。三的是女娃,十五,四的是女娃。。。。。。”
“叫他们出来吃饭呀。”
“出不来,都没得衣服。没衣,没裤,赤尻子是不能见客的,没…没礼…貌。”
李肇元想问,没得衣服,咋个出门,咋个石头缝缝里种苞谷,满山遍野采山珍?想想,没问出口。俩人不再说话,饭吃的没滋没味,俩人谁也不敢下筷子,生怕多吃一口似的。
李肇元心情很沉重,放下筷子,他拿出那把时刻不离身的扇子,扯着玉坠,问仇家:“你说,送给他行不行?”
仇家接过来仔细看,是一块核桃大缅甸玉,从雕工、血晕、成色看,是块古玉,应该价值不菲。他心想,这人呀,说变也快着呢。三四个月前心浮气燥,昂着脖子的小公鸡模样,说变就变了,变得恐怕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呢。这时候的李肇元,不仅沉稳了许多,还懂得怜穷恤贫,同情受苦人,真真不简单呢。他沉了沉,说:“你送块玉石给他,能换粮食吗,能换布匹吗,咋个花?一个穷猎户,忽然有块玉石,还不让公人当场抓了?治罪不治罪,先不说,玉石当场就得进公人腰包。”
“那,回去我着人给他送几石粮食来?”
“行,就这么办。最好…最好再送一两匹粗布。”
“送一两匹粗布?拿得出手吗?送就得送细布呀。”李肇元十分认真地说。
“唉,到底是公子哥儿。一个猎户穿身细布裤褂,钻林子,卧草丛,好看好瞧?”仇家乜斜着眼嘲笑道。
李肇元也自嘲地笑了。
苗寨去不成了。李肇元说,没听说过,有谁能拿着一包毒药,进村入寨,登门上户,去谁家的。去好朋友家都不行,起码是没礼貌。仇家输了理,一声没吭,乖乖地跟在后面,俩人顶着牛绒绒雨,一步一滑跌地赶紧往回返。
回家没几天,李肇元在爹爹的严命之下,游学去了四川,然后又去陕西、河南、山东、江苏、江西、湖南,从贵州绕回来,一走就是四年多。光绪十一年,他参加乙酉科乡试,高中第十八名,以举人的身份在外为官。据说,官声尚可,百姓中口碑也还行。当然,怎么也比不过乃兄。
他的长兄李肇南,同治十年辛未科会试高中,以进士身份为官,直至宣化知府。光绪二十六年(公元1900年)八国联军打进北京,慈禧载湉人等一路西逃,途径宣化府。刚刚安顿下来,一伙太监大概是闲极无聊,满大街的又砸又抢,把个不大的府城搅成一锅粥。知府李肇南闻听大怒,立即下令,抓。抓了以后,他还不罢休,又枷号示众,施以鞭刑。横行霸道惯了的慈禧,知道自己正在逃难中,啥子屁没敢放,反而还夸奖了一句,说,好啊,好啊,真真有古大臣之风范。回京之后,慈禧越想越窝火,越想越憋气,哭兮兮地逢人就诉说委屈,一个小小的知府都敢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啊。。。。。。都敢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啊!有人给他透露消息,让他赶紧上书谢罪。书是上了,谁也没想到竟是辞职书。李肇南挂冠而去,两袖清风,回镇雄老家开了间书塾,教几个鼻涕娃,聊以糊口,最后终老乡里。
(二十年前作者常去宣化,有时候一周要去两回。曾经去过府衙门遗址、慈禧行宫遗址,这些遗址眼下还在。《镇雄州志》上有这个故事,《宣化府志》上也有这个故事。)
从这次分手,仇家和李肇元,俩人再也不曾谋面。




 第二十六章

巧月仍然住在仇家。
仇家仍然到处游逛。
这天,他忽然感觉有点累,想歇歇脚,补补欠缺的觉。于是,决定那儿也不去,干脆连床也不起,放展身子好好睡。一觉睡到巳时末刻,午饭已经炊好,仇家才懒懒散散走出屋门,一边揉着惺忪睡眼,一边叫来柳笛儿,吩咐他进城喊个裁缝,再买两匹细布,一匹蓝色,一匹白色。
巧月见仇家睡醒,忙着过来,想问问中午吃啥子。见他正在安排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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