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筒喷了出去,喷出一丈开外,一股子热油和着鲜血和着白气喷泉也似的从嘴里射出,箭杆样的直窜惨白惨白的天空。须臾,又缓缓地,缓缓地落下,在空中慢慢结成一朵硕大的莲花,几万只黑老鸹迅速聚拢,排成仪仗,簇拥着,护卫着,飘飘荡荡向西天飞去,广场上留下阵阵似兰似蕙似檀似麝的幽香。
老翁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两个小尼姑悄悄离开广场,钻进僻静无人的小巷。
兆谦和大叫大嚷着,开始收拾那几个绫罗绸缎。
“从那天起,好象一下子就长大了。。。。。。虽说造反十几年,可是随着大军同行同止,听到过,却没亲眼看见过,世道竟如此黑暗,朝廷竟如此残暴,官吏竟如此下作。。。。。。从那天起,我们姐俩就立下毒誓,与兆贼不共戴此青天,非亲手屠戮兆贼不可。。。。。。”
“哪里会象你们想得那么简单哟,做军官的时候,营盘里警备森严,不干了,做老百姓了,住进深宅大院,也不是你们两个弱女子能靠近的。。。。。。”铁大郎接茬说。
“可不是,我们姐俩跟了他一年,一点机会没逮着,从寿州,到庐州,再到扬州、苏州、常州,这兆贼行动诡秘,很难摸清路数,出门就有护卫,根本下不了手。虽说跟了他一年,没逮着半点儿机会,可是弄清了兆贼的嗜好。有嗜好就好办,就有短处可寻,就有缝隙可钻。。。。。。”
大妹停下来,拨弄篝火。雷声越来越近,好象就在头顶炸响,虎吼的声音越来越近,好象就在竹林边。她长长地舒了口气,接着说:
“。。。。。。兆贼的嗜好就是好色,好狂嫖滥嫖。我…我。。。。。。我们姐妹俩一咬牙,一跺脚,自卖自身,进了妓院,当了婊子。。。。。。为得就是能接近兆贼。。。。。。我们姐妹俩学弹琴唱曲,学吴侬软语,学饮酒赌钱。。。。。。”
“别说了,别说了,别。。。。。。”仇家猛地站起来,踱到一边。
“大妹三妹,别说了,真的别说了。唉,让哥哥们心里难受,心里难受啊。。。。。。这个仇,不是你一家的仇,要报,铁定要报!这个仇,也是我们兄弟哥们儿的仇,舍生忘死也要替你讨个公道,豁出去性命也要替你出这口恶气。。。。。。嗨,那里用这样费劲,等夜黑风高的时候。。。。。。”
仇家扭过头来,猛地从大郎肋下取过腰刀,拔出来,举到眼前,仔仔细细摩挲着。这是一把鲨鱼老皮鞘,精钢镜磨身,纯金细镂龙吞口,价值连城的宝刀,轻轻一弹,“铮”的一声,好似拨动了琴弦。他声音低沉地说:“。。。。。。你们谁也不能动手。千万,千万。。。。。。”
“为哪样?”大郎不解地望着他问。
仇家不吭声,只是将刀刃弹个不停。铮铮错叮叮,钲钲又嗡嗡,时而若马蹄杂踏,时而象黄鹂恰恰,时而似轻拢丝弦,时而如击磬撞钟。
惊破人胆的一声霹雳,挟着铜钱大的雨点,突然降临在人们头顶,砸在篝火上,浇得火苗子反而更旺。雷鸣,虎吼,雨骤,风急,火苗子呼啦啦乱窜,旗帜似地飘展在人们头顶。。。。。。
仇家扯开喉咙,老狼似地叫一声,悠长又凄厉,仿佛从心底喷溅出血,喷溅出泪,他唱了起来:
男人肩头有纯钢,
遇事肯担当。
骑得劣马,
舞得长枪。
做人好比上沙场,
生也做人杰,
死也争鬼强。
男人肩头有纯钢,
遇事肯担当。
左手画圆,
右手画方。
乾坤倒转江海漾,
敢倒海翻江,
敢蹈火赴汤。。。。。。
雷声伴着歌声,雨声裹着虎吼,风也鸣,刀也鸣。
不只哪座山,哪条涧发了洪水,好象几万头黄牛一齐在叫,一齐在吼。。。。。。
第十六章
刚刚眯瞪不一会儿,已是天光大明,彩霞满天,仇家起了床。
三妹在院坝里收拾头一天晚上的摊场,见仇家睡眼惺忪的样子,进屋找条汗巾,告诉他后山有个跌水潭,清凉着呢,去洗洗吧。
一走就是半上午,饭熟好一歇,仇家才回来。大妹赶忙将他摁在条凳上,一边用干帕子擦着湿淋淋的头发,一边问:“仇先生饥了吧?夜个儿光喝酒,也没好好吃饭。”
“哪里就饥呢?是喝多了,到这会儿脚底下还发漂呢,坐船似地。。。。。。”
“仇先生好酒量,夜个儿喝下去的怕是有六七斤吧。我们姐妹生怕先生喝坏呢。。。。。。”
仇家笑笑,没答茬。这点酒对他来说哪儿到哪儿呀,口渴润润喉咙而已。想当初。。。。。。。大妹手里编着辫子,嘴里调侃着:“仇先生出门也不带上婆娘。看,多不方便。”
仇家仍然没接茬,只听大妹自个絮叨。
“。。。。。。听说兆家小姐可漂亮呢。仇先生,打算什么时候迎娶?虽说我们姐妹不能亲自到府上贺喜,咋得也得送上一份象模象样的礼呀,该是?”
仇家仍然不开口。
“。。。。。。打算请啥子人为媒?是按照镇雄的风俗下聘礼呢,还是按照老家的规矩纳彩?雕花大床总该动手做了吧,再不做得拖到多会儿呀。兆老爷家张罗了吗?你没催催他。。。。。。”
仇家搪塞地说:“。。。。。。不急,急啥子嘛。等忙过这一阵再说吧。眼下没得工夫。。。。。。”
大妹心里想,你不急,我急哪样,真是的,嘴上却说:“还是早点办了好,免得身边没个人服侍。。。。。。”
仇家猛地坐直身子,扭过头去看了大妹一眼,正颜正色地说:
“大妹,你的意思我明白。别试探了,昨天说过的,一个是你们姐妹和铁家兄弟谁也用不着搬家,二个是劳动铁家兄弟盖几间茅舍,半年八个月的,我来和你们做邻居,三个是报仇的事赶紧收手,不要坏了。。。。。。坏了…大事。话只能说到这一步,其实也够明白的了。说过,我就绝不再重复第二遍,是朋友就得以心相交,以命相许。。。。。。信得过我,就按我说的办,该是行?”
试探当然是试探,但是大妹试探的不是这个。经过几天的相处。她隐隐约约感觉到,仇家正在谋划着件大事,这件事和自己的报仇雪恨一定有些瓜葛,只是不方便告诉别人罢了。对这个牛气十足的郎中,应该说是可以相信的。
大妹还想按照自己的思路试探下去,她笑笑,陪着小心说:
“先生多心了,妹子是个傻实在人,哪有许多心眼哟。试探个啥子?仇先生不爱听,我们就不说这个啦。我还不是想,先生一人孤身在外,没个女人不方便,替先生你操心嘛。。。。。。”
仇家又闭上嘴,不接话茬了。大妹仍是唠叨个不停:
“。。。。。。再不先娶个小,侍侯着你?哦,对了,你老家妻妾男女是接来,以后就在镇雄落地生根呢?还是看不上这个地方,过上几年还要回去?仇先生,老家妻妾几人?男女娃儿一大堆了吧?”
这才是大妹想试探的,可是仇家仍然不理她。
忽然,三妹从屋后跑过来,大声咋呼着:“铁三哥来了。。。。。。还抱着个人,你们看。。。。。。”
三郎抱着一个半大娃儿,放在仇家让开的条凳上,大喘着气说:“。。。。。。我们几个弟兄刚翻过两匹山,就看见这个讨饭娃儿,正蹲在草棵子里,大把大把地往嘴里揉搓。草棵子里有啥子可吃?我喜好看个稀奇,凑过去一瞅,真真吓个着实,你猜咋个?他正吃老蛇泡儿呢。弟兄几个二话没说,赶紧掐巴着让他吐。。。。。。吐一气,就把他抱来了,让仇先生给看看,有救没得。。。。。。”
仇家说:“吃了老蛇泡儿?没得啥子。不要紧。。。。。。大妹,把药囊拿来。。。。。。老蛇泡儿是有毒。不过,没你们传说的那么凶险。。。。。。三妹,整旺了火。。。。。。咱们煎药。”
仇家说,老蛇泡儿从东到西,从南到北,除了满洲、西藏、新疆、陕甘那些终年积雪的地界,哪儿都有,只是各地界名字不同,有叫鸡冠果、野杨梅、地莓的,有叫龙吐珠、三点红、龙球草的,有叫蛇波藤、蛇八瓣、蛇蛋果、蛇葡萄的。。。。。。确实有毒,不过没有传说的那么吓人。这么多年行医,救过好几个误食蛇莓的——噢,药书上叫蛇莓——并不是无药可救。蛇莓是一味药,可以治痢疾、伤暑、咯血,都是单方内服,也没听说吃了就死人。
三郎说:“不对吧,仇先生?谁没听说过,老蛇泡儿,杀人果,沾一沾,不得活。你问一问去,山汉樵哥,老婆娃儿,哪个不晓得。。。。。。咱可大意不得哟。好我的仇哥哥,咱是给人看病的,治病救命呢,万万乱整不得。该是?”
“别问了,问那样?我们谁也不去碰它就是了。”
仇家嘴上说着,手里动着。他接过大妹取来的药囊,取一把绿豆让三妹大火煮上,又将几粒塞进嘴里使劲咀嚼。绿豆有点受潮,革筋革筋的,嚼了好一会儿,搬过病家的头,他打算口对口度给他。突然,仇家楞住了,嚼了满嘴的绿豆糊糊差点喷出来。
“。。。。。。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