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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凝视着将军的背影,心中伤感,忽然身体失去平衡,被常青猛地拉近怀里。
“阿刃,我……好怕再失去你一次。”常青脸埋在我的颈项间,轻轻地道。
他或许也是碍于将军在场,所以忍了有一会儿,力道格外重,我简直怀疑自己会被揉进他身体里去。
“我没那么容易死,别担心。”我安抚地拍拍常青的背。
尽管话一出口,我自己都觉得没什么说服力,毕竟死过一次,没人比我更了解人是多么容易死去了。
常青没再说什么,我们安静地相拥了一会儿,许久才分开。这时,他已平静许多。
我对常青道:“上官小姐死了。”
“嗯,我知道,李强对我说过了。”常青道,脸上并不意外,“任枫好像在她去东宫救太子前就找到她了,只是上官云锦心意已决,不肯跟将军走。”
我皱皱眉头,问道:“为何?”
常青没正面回答我,反问道:“阿刃,你可知上官云锦为何要救太子?”
“为了……江山社稷?”我一愣,此前从没想过上官小姐救太子的原因,答得很是迟疑。
说起来,上官小姐本是在自己的厢房中,离东宫隔得很远,显然她是专程去救太子的,并非凑得巧。
常青摇摇头,对我说:“不对,是为了她的整个家族姓氏。上官家虽说是百年世家,可传承至今,却少有在官场上位及青云之人,于是渐渐衰弱,势力单薄。”
我不自觉地浮现出上官大人的干瘦精明的模样。
其实,若是指着他告诉我说,这个人就是当年曾以豪放洒脱着称的才子,我是不相信的。可偏偏他真的曾是。
“他们百般培养上官云锦,千方百计让她才名远播,便是为了有朝一日送她进宫,讨皇上的喜欢,并将这当做是翻盘的机会。”常青继续解释,“不过,我想,上官云锦自己大概是不太愿意的。”
我点头表示明白,这样说来,简直像是她自幼便被家人决定了将来的命数。想到那天夜里听到上官小姐对将军说得“我自幼不愿落人之后”,我愈发觉得她并不是个心甘情愿被局限在后宫争宠的人。
常青顿了顿,讲道:“前世上官云锦既然能从皇宫逃出来探望将军,那时要逃出陷入战乱的皇宫也不会太难。但是若是选死……后世文人便会觉得她高洁,连带着抬高上官家其他人,留下好名声。今生……更是直截了当,日后只要皇上在世,上官大人不犯大错,便能一世平步青云。”
我对大家族之间的恩恩怨怨谈不上明白,不过好像多少听懂了些。
过去,我总以为那些京城里当官的人家过得日子总是比我们好的,他们有的吃有的穿,还有仆人可以指使,令人羡慕。如今,我却不晓得这么想是对是错了。
他们的确不愁吃穿,只是为了保住名利地位,不得不付出别的东西。我已见到两桩被削得单薄无比的亲情,一桩是常青,一桩是上官小姐。
不知怎的,我忽然想再见见爹娘还有梨花。
我梦中关于家乡的噩梦还没了解,我的确得回去看看。再说,傅贤还在我家里,这一回,我势必要将他带回来了。
心里这么琢磨,但此时正值忙时,有一大堆事情要做,尤其是将军。
皇上这次是真的对我有了印象,我竟和常青或是将军一样有了间自个儿的独房,应付的太监对我亦客气许多。
次日,许多消息纷纷传来。
昨夜许多官员怕是忙了一宿,毕竟有不少重犯都在审讯之列,其中还有一个纵横官场多年丧尽天良却始终不曾落马的庞元。
原本该有的朝会,也因特殊情况改成了个别重臣与皇上的面会。
将军自然是有这个资格的,只是他的模样,不得不令我忧心他是否能支持到会完。
将军清早去的,直到黄昏才回来,身后拖着一串捧着封赏的太监,而官衔已经从将军,换成了大将军。
为首的太监眼袋又黑又大,嘴角长的几乎要挂到下巴上,他把我、常青和李强也叫了出去,拖着又尖又细的长音宣布,从今往后,常青和李强是将军,而我是司马。
官衔一蹦就是四五品,我大吃一惊,浑身不自在。
太监对我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道:“赵司马,日后可要多拂照杂家啊。”
这称呼着实令人承受不起。
“哪里哪里,应该的应该的。”我学着太监,僵硬地笑了笑。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七章
升官之后;我的日子一下变得与过去不同起来。往日从不来往甚至没听过名字的官员,在拜访将军并贺喜时,多半也不会忘了我还有常青。
我却是心惊多过喜悦。
我本无疑升到如此官职;所谓司马,排位仅仅次于将军、大将军和上将军。这等官位已有资格参加朝议,这同时意味着我真正步入了朝堂中各个流派的暗潮汹涌之中,若要在各种派系中独善其身,绝非易事;非得有过人的才能才可以。
我头脑简单;空有一把傻力气,打仗可以,若是在朝堂上说话;就一点都没办法了。我琢磨着;即使是硬上了朝,也只有站着发呆的份儿。更重要的是,官至此位,辞官回乡亦比原来难得多,难保未来哪天被皇上记起来,重新召回录用,十分不安定。
怀着满肚子的不安,我第二日就回了一趟家。
实际上,这时机挑得并不好。因为叛军的事,一来皇宫乱成一团,大量的尸体和宫殿损毁,都需要人手帮忙,偏偏工部尚书被查出是与庞元一伙儿的,连带着其他工部都受了牵连,如今简直忙得焦头烂额,许多武官都被抓了凑数。
二来将军那边也不闲着,每日都有处理不完的活儿,而将军精神又不佳,失意非常,效率更低。
可我心中总有股不安,觉得这时非得回去一趟不可。本以为已摆脱的家乡噩梦再次袭来,闹得我一整夜辗转反侧。
何况,我曾对常青说过,要带他回家,将我们的事告诉父母。
常青听我说,显然高兴得紧,想也不想就把公务全部丢下,牵了马跟我走。我们策马半日,来到家乡。
看到不远处炊烟袅袅,我心已放下大半,只余些许丝丝缕缕的忐忑。
我平日里对马还算友善,今日却心焦难耐,不得不抽了一鞭马屁股,好叫它跑得再快几分。进了村口,我也没跟过去一般下马,而是一路疾奔。
常青为不被我甩下,亦给了马一鞭。
爹和傅贤正在院子里,正在刨坑。一棵树苗搁在一边,他们大概是在种树。
我停下马,爹听到声响,抬头看了我一眼,不知怎的,我竟觉得他的眼中含着一丝悲伤,黑眸愈发深邃。
傅贤别过脸去,大概是不想让我瞧见他微红的眼圈,可惜我眼尖,早就瞧见了。傅贤向来相信男儿有泪不轻弹,自十二岁我初遇他,便从未瞧见他落泪。
我眯了眯眼,去瞧那棵小树苗,毕竟年岁尚小,枝叶并不繁茂,叶片宽圆,甚是可爱。我仿佛已能想象数年后的四月之际,满树如雪般的洁白迎风摇曳的模样。
这是一颗梨树。
我刚刚见到父亲康健的安心烟消云散。现在栽种梨树未免太早,再过十余天才是种梨树的好时间。
现在种树,竟还非是梨树。
一股极为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我问爹:“爹,梨花呢?”
我的声音不受自己控制地拔高,并带上了些许颤抖。
“在那里。你们娘陪她一道过去了。”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苍青色山头,“你现在跑得快些还能追得上。”
老和尚的忽然在耳边回荡起来。
“施主,对面山头上便有一座尼姑庵。”
当时老和尚同我讲的话,我一个字都没同其他人提过。而这番话此时更令我极为心慌意乱,总觉得梨花就是往那个远离红尘俗世的地方去了。
我顾不得再跟常青说话或是做点别的事,眼中再看不见其他,只飞快地一抽缰绳,向那个方向冲去。
爹在我身后大声喊道:“大丫头,一切随缘吧,莫要强求。”
爹声音依然同我年幼时一般醇厚洪亮,只是马跑得太快,待我回头时,已只能瞧见爹遥远的一小点身形。
尼姑庵是修佛之人修炼之地,道路比寻常崎岖些,马儿纵然矫健,跑了一半也颇为疲惫。它今日被我平白抽了一下,大约心情不佳,到半腰后,无论如何催促它,它便死活不愿再托着我向前一步了。
我心中犹如有数把干柴烧得噼里啪啦的,焦急万分,只得选择弃马而行。
我沿着山道一路狂奔,被散落在地上的山石险些绊了一跤,跌跌撞撞地站起来继续跑。我上次上来这座山,已经是十多年前小时候的事了,那时梨花许是都未出事。我隐约记得爬树时被路过的老尼姑一通训斥,此后便再不敢上来。因此对于山路的方向或是尼姑庵的位置,只有模糊的记忆。
腿大约是蹭破了皮,有点疼,只是我不敢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