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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还在囚?今儿怎的能放你出来走动?”
“不叫囚,叫‘禁’。”赛罕笑着点点那疑惑的小鼻尖。
“‘禁’?”
“单另设帐,每日有人跟着、有人看管,实则除却不能沾染政事、不能离开大营,旁的也无甚不便。”
什么?雅予睁大了眼睛,“既是能随处走动,出来这些时,怎的从不见?”
“这当口,三哥这儿我哪能说来就来。”
“那今儿怎么就来得?”
“今儿有事,一会儿就走。”
怀中没了声音,夜色越沉,一点的火光昏昏地照不透亮,看不清她的小鼻子小嘴是怎样地撅着,可紧贴着的身子却已是把气鼓鼓的起伏一分不落全传给了他,黑暗中,赛罕悄悄屏了笑……
他应的语声好淡,理所当然!怪道将才不肯好好抱她,怪得将才寻不着他,原来自己这边火炭儿一样地盼他,人家竟是,竟是根本就不想她!雅予这一刻,一句话想了个来回,天就要塌了,他就是不通情意、就是血冷!原先在北山是因着没人见吧,才会那般疼她,如今,如今这一回来,哪里,哪里还顾得她……
越想越气,越伤心,忘了还被他亲亲地裹在怀里,涌起的心潮把整个人都泡酸了,雅予用力挣着就要起身,他大手一捞,把那蛮横的小脑袋重扣在胸前,一手又去捏那肉肉,语声暧昧仿佛毫无察觉,“想我了吧,嗯?”
“谁想你!”雅予一把打开他,“我过得好着呢!”
赛罕不再拦,放开双手枕在了脑后,好整以暇地瞅着坐在他身上的人儿,“你起吧,过了节我可是要走远差,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了。”
本是要好好说些离了他的狠话气气他的,可谁知一听他要走,人一愣,她转而就没了骨气,别扭了一小会儿嘟了嘴道,“那,那……”
“那什么?”
“咱们,咱们的亲事呢?”羞什么,已然夫妻了一年,还羞他做什么!“不是说出来就成亲么?”
“谁说的?”
“太师夫人说的!”
“这不还没出来么?我每日帐子里都有人看着,咱俩,如何住得,嗯?”
他伸手揽她的肩,话里话外只管逗着闺房趣,她一把打开他的手,身子却也没再动,低了头。赛罕歪头瞅瞅,她真是恼得狠了,竟还是舍不得离了他,这落寞的小模样,他真真心疼得紧,一把揽倒扣在身上,手臂狠狠地用力,整个将人儿锁在怀里……
早听三嫂说她总在打听他、盼着他,一封又一封的信传到阴暗的地下陪着他。清秀的字迹上听得到那甜甜可人的声音,他每日读,每日看,却是一个字都回不出。一年前为着自己一时兴起的私心强带了她走,那个时候只一心想着要霸了她,何曾仔细想过有多长久……冰天雪地,渺无人烟,若非她每日暖在怀中,逗他说话,给他宽心,他不知道自己可能当真受得那仿佛许多年前漫漫沙漠般走不出去的荒芜……
除了阿莉娅,从没有人知道那片沙漠在他心里埋下了什么,赛罕也以为这一辈子他都要像狼一样围群而居、围群而动,用撕咬征服猎物和土地才能往前走。却没有想到这么一条软绵绵的小鱼儿,惊惊乍乍,要他护,要他疼,每天都要洗得香喷喷地钻被子里祸害他,还要为了一两句酸诗跟他赌气;吃什么都是美味,粗布轻纱,万种风情;月下给他跳舞,炕上压他的气势,人间极致的温存让心底那发霉的阴影彻底晒在了日头下。原来,从这片荒芜中站起来,竟不再是与野兽搏命地活着,是与她的日子,回味无尽的日子……
她伤了,他心如刀绞;已然离不了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疼她、栓住她。牢里这些日子静心地想,这天长地久究竟该怎么起头?终是有了主意。
亲笔书信传去各兄长处,白节这一天要他们齐聚中城,为他迎娶他的妻。六封书信飞鹰传送,其中有一个特别之请传给大嫂乌兰。那一次在沙漠中,烈日暴晒之下耗尽了他的精力,一头栽倒再无神智。谁知夜里醒来,发现自己竟是没有被滚烫的沙子灼伤,手里还莫名地抓起一小块石头。月光下,指头肚大的小石头凉凉的,发着幽蓝的光芒。他揣在怀里,背起阿爸又整整走了一天一夜……
阿莉娅说这是罕见的蓝晶石,是上天赐给凡间的灵石,保佑他灾病不沾身、一生顺畅。彼时他不能听,眼中血红弥漫,一路往回走他把那颗石头送到了额吉的床头。额吉微笑着说,这宝石正是你眼睛的颜色,往后送给能留住你眼睛的人。他无话,悄悄塞在了额吉的枕下……
额吉走了,把它留给了大嫂乌兰,说替六儿看着,等着他来要。赛罕曾以为这一辈子他都不想再看到那块石头,可地牢中他却心心念念、终是知道了那石头的归处。他要亲手做个悬坠儿,摘下小鱼儿的头巾,挂在她眉心……
如今的情势,成亲的排场讲不得,赛罕却特意在书信中恳请各位兄长要安排她从四哥府上出嫁。他的小鱼儿孤苦伶仃,却是堂堂大周朝的郡主,为了他,她什么都不要了,今生今世连自己的姓氏都不能再提……公主府,两个虚字只能算是她这无用的男人送给她的虚礼……
其实,他知道她不在意,他也知道她在意的是什么。这一回生死之劫牵动了汗庭几处暗中争斗,作为很多人眼中早“该死”的人,赛罕此时自由与不自由都一样,一年半载之内,绝不会让他再碰到兵权。若搁在从前,不知要怎样恼怒,如今他反倒觉得一身的轻。依三哥的意思是要把他留在身边,做兄弟,做幕僚。可赛罕却有自己的打算,这一年的时间,他要好好地养养他的小鱼儿。
在往波斯去的路上一处绿洲所在,那里有个十分雅致的名字:琴烟岛,起因是一片不知从何而来的湖水。本是一潭静水,却每到月圆时候湖面上便会蒸起袅袅轻烟,伴着潺潺的涟漪。那水声仿佛轻轻弦音,落在他敏感的耳中天籁般美妙。那里没有牧群,人们以耕种为生,牲畜皆出体力。田地与湖水,一旁就是金色的沙子,人间奇景常在沙漠蜃影中显现,那是他在漫步边际的沙漠唯一支撑的力量。他一直念想着要再寻过去看看,如今就带着她去。清凉的湖水,清凉的月,想不出配上那轻纱袅袅的舞姿该是怎样如仙如幻……
怀中静了好半天,赛罕低头看,火光里那长长的睫毛扑扇扑扇的,她到底是睡不着了,手臂紧紧环着他的腰,一声不吭。还在赌气吧,他轻轻抚摸那小头巾,不肯为她开解一分,想想几日后带着她和景同启程,那在马上欢蹦乱跳不肯安坐的情形,今日的小小烦恼又算得什么……
“六婶儿!六婶儿!六叔!”
稚嫩的小声儿一路欢快从院子外飞跑着传来,雅予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往起爬,衣衫将将合拢,人还坐在他身上不及下来,小家伙就冲了进来。
巴图站在屋子当中,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床上,忽地咧开小嘴儿笑了,一副恍然大悟的小模样,“六婶儿!你是疼六叔呢,是不是?”
“……嗯?”雅予只管慌慌张张地理着衣袍,磕磕绊绊往床下去,他半分不肯帮忙,只管枕了手臂笑,敞开的怀露出结实肌肉。雅予狠狠白了一眼,不知羞的东西!凭他的耳力,小巴图该是一出正院他就能听得到的,竟是不管不顾,就这么现给孩子看,真真是要羞死她了!
“我阿爸也这么压着额吉,说不是欺负,是疼额吉呢!”小家伙颠颠儿地跑过来,趴在赛罕身边,抬头看着雅予,“六婶儿,你是疼六叔呢,是吧?”
赛罕被逗得哈哈大笑,翻身坐了起来,揽住雅予低头蹭到她耳边,“六婶儿,来,再疼六叔一个。”
“哎呀!”雅予恨得一把拍开他站起身,又羞又恼,“都是,都是公主混教了小孩子的!你也来取笑!”
“谁说的?四嫂啊,最爽快了。”赛罕说着,大手一把将小巴图抓到了膝头,“你说是不是啊?”爽快两个字也不知道是什么个意思,小家伙只管小沙半鸡似地点头。
“好好儿的孩子,都给你教坏了!”雅予恨了一声,拉了小巴图下来就往外去,“走,咱们找三伯母吃饭去。”
“嗯!”巴图一边应着跟着,一边叽叽喳喳,“六婶儿,我额吉让你过去说话,我阿爸也回来了,还带回了小弟弟!”
雅予的心咯噔一下,“什么?!”赛罕腾地起了身,一个箭步追了过来,“你阿爸回来了?在哪儿呢?”
“就在三伯房里呢!”
看他松了手就往外冲,雅予一把拖住赶紧给他把衣袍扎好,领口尚不及整理,人已是大步出了房门。
……
夜凉起了风,迎面吹过来吹凉了滚烫的脸颊,吹透了那未及穿斗篷薄薄的袄。雅予紧紧攥着小巴图的手,一步赶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