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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娘眼珠子一转:“——再一见人间有座郑姓华邸,十分的耀眼璀璨,欢娘忍不住看多了几眼,冷不丁又跌了下来。”
厅内几名主仆纷纷笑起来,柳倩娥笑道:“啧啧,这小嘴儿,甜得赛过蜜糖,名字确也取得恰如其分,就不改了。”
田六姑一听这话,知道事儿恐怕成了八、九,笑眯了眼。
座下高姨娘见这夫人笑,也是晕上一脸的笑:“可不是,妾就说这妮子比那些呆呆木木的瘦马,要灵光得多,怕是跟咱们家的妙姐儿一样,念过书的,指不定也是个读书家里出来的哩。”
欢娘见众人的征询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忙接话应答:
“常春馆本来只有一二品的瘦马才有读书习字的造化,可欢娘有幸,得了田妈妈照护,空闲也能旁听会儿,拣姑娘们的书看两眼,故此认识几个小字,不至被人诓骗。至于出身,却是欢娘的不幸,尚在襁褓,被狠心爹娘遗弃在保婴堂的大门外,后又被转予常春馆做瘦马,一来一去,连自己个儿的真姓名都不知,更不知道自家到底是个什么出身了。”
成纪氏等人听她身世凄惨,字句道来却是一派乐观,稚嫩还没脱全的脸蛋儿红粉扑扑,心中对这女孩子生了几分好感。
柳倩娥一听欢娘前半句,却刹住了笑意,细眉儿一抖,又仔细端详了这小丫头一圈儿,朝她裙底下望,这么一看,脸色变了,语气也没刚刚那样闲淡自若:
“你不是一流瘦马?”
作者有话要说:
、宅内邀宠
这话问得太不给面子了。
欢娘暗下撇撇小嘴儿,瞧一眼田六姑,恭敬答应着:“奴家自小被养在芦萍院。”
常春馆的芦萍院为下等瘦马居住的院落。
柳倩娥手一动,撞到了案上的甜白瓷盅,里头的舞鹤红泡得艳红透明,溅出几滴,身边丫头上前递了帕子给夫人去拂擦,又重去续茶。
这失态虽然短暂,欢娘却看得清楚,又见柳倩娥匆匆望了高姨娘一眼,目光是说不清的不满。
成纪氏瞧出端倪,见气氛跌宕下来,忙给田六姑猛打眼色:“正午了,你跟丫头就先留下来,出去用个饭吧。”又叫婢子领一老一少去倒座房那边的下人灶房。
田六姑见这奶奶刚刚对欢娘还算慈眉善目,这么会儿功夫却转了阴天,心生不详,只怕这买卖要泡汤,哪儿还吃得下饭,愁眉苦脸拉着欢娘往倒座房那头走去。
欢娘念着自己面试没过关,也颇有些颓丧。
原先在常春馆还不觉得,现在被刷下来,才感到紧张,常春馆瘦马被挑选的次数都有期限,过了几次若是还不被瞧中,结果就是往烟柳巷里丢了。
两人各怀心事之际,大厅那头,柳倩娥已斥退了下人,将白瓷盅儿往红木八仙桌上拿起,又“噗”地一磕,冷冷望向座下的妇人:“我病了这么些时候,你代我操持后院琐碎家务,本就辛苦你了,轮到替小公子挑妾这回事,你又揽下身来,我见你是老人儿,也随你,没料你却挑了个下等瘦马,你明知老爷对这事看得极重,是故意叫老爷责难我吗?”
高姨娘面露惊惶,眸子却掠过些不易察觉的舒坦,站起身,弯了弯腰,差点儿要跪下去:“折杀贱妾了!贱妾哪里敢离间老爷与夫人!妾在挑选瘦马之前,专门去精舍询过高人,说是这阴阳亲事的阳间女方,必须得要生得丰润合度,不可太孱瘦娇弱,不然阳气难胜,也不能替小公子在凡间积德,所以贱妾才替奶奶精心拣了这么个丫头!这事儿,贱妾先前也跟老爷提过,想必老爷也同奶奶说过。”说到这儿,眉一挑,暗暗瞥向柳倩娥,不无得意。
柳倩娥听她最后一句,越发气闷在胸。
进门前,家务事向来是这高姨娘管理,这狐媚子深得郑济安的信任。自己进了郑门,老头子也习惯成了自然,大多事仍问这姨娘,前段日子自己病得浑浑噩噩,还真没听老爷说过挑选瘦马的具体事宜。
如今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在笑话自己与老爷夫妻关系生分。
柳倩娥明白这高姨娘仗着与老爷情分厚,又比自己呆在这屋檐下多呆几十年,打心眼儿底瞧不起自己这个新进的继室,这次说什么也不能顺了她,怎么也得杀杀她锐气,树个主母威,语气凉薄:
“模样儿丰润的瘦马,我偏不信只能从下等馆厢里挑,难不成一二品瘦马就寻不出来合适的了?你非要老爷寻我的短不成?”
在郑济安眼里,她这年轻填房掌管家务,已经是不如这老狐媚子妥帖,如今还得要被高姨娘害得叫老爷对自己印象更不佳?
高姨娘又是一阵冤枉,跪下来,毫不吝惜地将脑门儿磕得咚咚响。
柳倩娥见不得她这副装弱势的模样,磕坏了头被老爷瞧着,虽老爷不至于说自己,其实总是不大舒服自己太委屈了这姨娘,还越发觉得自己年龄小不懂事,于是发了烦心,手一抬:“别磕了!”
高姨娘这才眼泪汪汪起了身,顺了奶奶的意,回了座位坐下,却揪出罗帕子,仍是不时地抹眼角。
柳倩娥见她这情状,愈发不爽快,难不成是想撑着这委屈样子等老爷回来看?
装可怜,那就叫你可怜个够本儿,故意不叫她下去,任她陪着干坐,叫丫鬟给自己扇风,重泡一壶好茉莉,端起茶盅,悠哉地吃茶解气儿起来。
妻妾二人正是暗下交锋,田六姑跟欢娘早已到了灶房,添了饭,二人却食不下咽。
欢娘吃了几口,放了筷子,跑到院子外,见几个小丫鬟正在踢鸡毛毽子,便围上去一起玩。
正午阳光有些烈,小少女们浑然不知热,停下来后,坐在树荫下,麻雀似的家长里短,从潘楼北街的王氏梅花包子,侃到茶沥巷的曹婆肉饼、徐家瓠羹,聊得涎水滴,肚皮瘪了,白费了午头刚填饱肚子的饭菜,才算转了话题,又谈时下流行的妆容发饰。
欢娘本来心绪不佳,听丫鬟们叽里呱啦,开怀了不少,见其中一个梳双平髻的绿裙丫鬟尤其健谈,一张嘴皮子完全停不下,乘中途歇气儿,将那丫鬟拉过来,托着腮儿,又故意问了几样城内的奇人异事。
那丫鬟名叫袅烟,名字取得倒是多情,人却疯里疯气,半日不说话,人得憋疯,是郑家这一群年轻丫鬟里顶出挑的豁嘴皮子,眼看满肚子牛皮还没打完,人都散了,正扼腕,见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生脸孔女孩儿过来套近乎,一问对方身份,欢娘含糊说跟着妈妈来郑家见工的。
袅烟只当是牙婆带来郑家的新丫头,信口又满天胡地诌起来,被欢娘唆使下,又透露了几件郑家院内的家务事。
原来堂中的那位年轻的郑夫人,果然是郑济安的续娶之妻,进门五六年,是郑济安任职地一家当铺朝奉家的长女。
郑济安在任时丧妻,经人穿针引线,看中城内柳朝奉家的闺女生得不错,动了心思。
柳倩娥虽出身平平,却也心气坚决,放话过去,虽然郑济安是官,自己是民,家境悬殊有别,可自己正当吐蕊妙龄,又是黄花闺女,嫁了个鳏夫,多有不值,所以只做妻,绝不当妾。
这话说的,也只有郑济安当时正迷恋她年青貌美,才听得进去,倒也爽快,三媒六聘把柳倩娥娶了过来,填了房。
而妾室高姨娘,原来是郑济安的堂兄家伺候在老太君身边的心腹丫头,家生子,颇得老太太宠。
郑济安早年进京读书考试,借居京中经商的堂兄家,堂兄遣这丫头专门照顾他,少爷同丫鬟间,正是青春萌动,一来一往的,自然有些说不清的款曲。
后来郑济安入仕,堂兄为与这堂弟攀好关系,将高氏转送于他。
高姨娘将郑堂兄的家当成半个娘家,郑济安在任时,不时帮衬着两边来往,疏通桥梁。
几年下来,官商相助,郑济安的官场之路少不了堂兄的钱银开道,堂兄的产业也有官场中堂弟作杖。
两厢得益,顺风顺水,其中高姨娘这人,自然功不可没。
再则,柳倩娥进门多年没有生育,高姨娘早年却还给枝叶凋零的郑济安添了个女儿,生得算雪灵,颇得他欢心。
所以,比起进门不久,娘家也不厚实的柳倩娥,郑济安的心多少偏向高姨娘,也在所难免,而高姨娘,自恃着与家主的这层关系,多少也有些憋屈,瞧不大起这新任主母。
一来有青梅竹马的初恋感情做奠基,二来又帮了事业,哪个男人不喜欢。
如此想来,柳倩娥和高姨娘,表面和气,恐怕也是一笔宅内的混账。
欢娘想想也是,古往今来,后宅人员再简单,也是一山不容两虎,除非一公一母,妻妾间的事儿,又哪能真的理得顺。
自己进门若是当郑济安的妾,怕也不是那么安生。
还有一则爆料是关键,郑济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