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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玄之生平做得最大的官,也不过是因为女儿封了皇后而加封的一个右仆射的现职,就连女儿封后之时,也无权在太极殿上观礼,只能在铜驼道上与百官一起拜贺。他踏入内宫之中还是生平第一次,被官人引至昭阳殿外的玉石阶下,只觉得那玉石阶高不可攀,而头顶上女儿的声音亦是带着几分陌生的疏远:“父亲向来可好,奏请入宫是有什么事吗?”
羊玄之一瞬间竟有点说不出话来,带他入宫的冯有节早受了起一的嘱托,自然是对答如流:“国丈听闻皇后娘娘凤体违和,特奏请赵王殿下,入宫来探望娘娘。”
冯有节在昭阳殿中颇有权势,宫人不敢怠慢,见他问了话,也不等献容同意,便带了他进殿去。
羊玄之只觉得眼前的光线暗了几瞬,殿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异香,熏得人有些头晕。他略微抬了点头 ,看见珠帘后端坐着的正是女儿献容,些许日子不见,献容似乎瘦了不少,面上一点血色也没有。
入宫前他心里本有几分怀疑,此刻看到女儿真的如此憔悴,他心中父女情动,不自觉地问道:“臣听说皇后娘娘病了,日夜忧心,不知道皇后娘娘可好了一些?”
献容听他问得关切,眼眶瞬时红了,便让人赐了矮几让父亲坐下,冯有节见状赶紧悄悄打了手势,带着殿中宫人都退出去。
等宫人们都走了,献容方才红着双目,缓缓道:“父亲把女儿送进宫来,如今女儿端坐在凤榻上,父亲跪在地上回话,这就是父亲想要的吗?”
“天家伦常原本就大于儿女私情。”羊玄之本能地说道,他忽然察觉不能对已是皇后的女儿用这样训斥的语气,忙又站起来弯下腰去,恭敬道:“臣闻皇后之言,只觉惶恐。”
献容见到父亲,本来半是怨恨也半是想念,如今到嘴边的话却被父亲这一派天下为公的面孔给堵了回去,她默了半晌,示意父亲坐下,又问道:“家里一切可好?舅舅和外祖父他们怎样了。”
羊玄之恭敬地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家里人一切都好。”
献容瞧着父亲的神情,一时也寻不出什么话来说。羊玄之也是坐着无话,只拿着茶盏掩饰着尴尬。献容想了许久,忽然问道:“父亲,你让我入宫前答应我的事,可都办妥了。”
羊玄之心里是有准备女儿会问起此事,他已相好了应对之法,此时倒轻松了不少,说道:“臣自是按照皇后娘娘的吩咐办妥了,已寻到了明曜,并为他脱了贱籍,又替他寻了个差事……”
他只说到明曜的名字,献容便觉得心内格外难受,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既然如此,我就不过问了。”
父女俩静了一瞬,羊玄之存心找些什么话说,一眼瞥到献容身边立着一个半人高的黑漆描金又凤药柜,柜橱上都是蓝、红等色碧玺镶嵌出的祥云蝙蝠图案,柜顶上堆着几卷医书,便问道:“皇后娘娘近来在读《金匮要略》?”
献容只是淡淡道:“略读些书打发时间罢了。”
“读书倒是有益的,只是不要太过劳神。”羊玄之想了想,又补充道:“赵王殿下也很关心皇后娘娘的凤体,命臣带了些补药来探望皇后。”
献容的语调忽然提高了几度:“原来是赵王在关心我的身体。”
羊玄之却道:“赵王一心为国操劳,自然也是牵挂娘娘凤体的。”
“父亲,现在你已贵为国丈,外祖父也如愿当上了太守,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献容缓缓说道,“你何必什么事都要听赵王的?有女儿在宫中还保不了你荣华富贵吗?”
“你这糊涂孩子,”羊玄之叹气道:“若没有赵王,你半日的安稳日子也过不了!”他说着似又想到什么,忽然又皱眉道:“若是以后赵王有密旨传进来,娘娘可千万记得要听话行事。”
献容乍然心惊:“父亲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赵王还要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
“那怎么会。”羊玄之含含糊糊地一笔带过,眼睛却向窗外扫去,唯恐有人听到。
献容又急又气:“父亲可千万不要打什么糊涂主意,赵王狼子野心,若他指使你和外祖父去做什么,你们要先报给我知。”
“那是自然。”羊玄之显然是没听到心里去的,他一壁含糊地敷衍女儿,一壁却说道:“赵王心系天下安危,自然是会关心皇后娘娘的病情,还盼皇后娘娘保重凤体,早日为陛下诞下龙子,日后朝堂之上,我们羊氏一门也有所依傍。”他心里的话既然出口,便目也不眨地望着女儿,似要听她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复。
献容冰雪灵透,瞬时已明白过来,在父亲心里这一点儿女之情远抵不过羊氏一门的荣华富贵,若想让他保全自己,无异于痴人说梦。她默了一瞬,只觉一颗心如同堕到冰窖里,四肢百骸都是冷的,已是身心俱疲。她无力地摆了摆手,对着身边的侍女道:“红荇,你替我送送国丈。”
羊玄之有些不甘心,仿佛还有话要讲,可看着女儿倦怠的神情,话到嘴边终还是咽了下去,红荇到底是最知献容心意的,见状便伶俐地送着羊玄之出门去了。
城西原本就是风月佳处,更有一条花枝巷是其中翘楚。花枝巷巷如其名,曲折蜿蜒如花枝一般,户户楼阁玲珑,屋舍虽然低小,但门前皆植垂柳,柳枝上罩着红纱,门前偶尔穿梭几个妙龄女子,衣着华丽,皆是行动如杨柳轻摆,说不出的风流俏丽。
现下城中已是宵禁,可此处人行皆自若,仿佛不知已是夜里了,淮南王瞧着心下暗自称奇。可成都王司马颖却知道这里是城中秦楼楚馆所云集之地,这些女子也多是青楼女子,并不需遵守宵禁的规定。唯有司马炽是第一次来花柳地,他跟在三人之后,小心翼翼,连话也不说半句。
四人轻装简从地行走于小巷之中,只见齐王轻车熟路,径直往巷北口一转,此处便没有什么行人了,但屋舍却更见雅致洁净起来,他直向一处小楼前走去,楼上悬了匾额,上书“清心苑”三字,字迹风流潇洒,不知何人所书。
齐王轻轻在楼前叩了叩门,那门户便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绿衫小鬟开了门,惊喜道:“呀,是齐公子来了。”小鬟相貌俏丽,声音轻柔,口音中却夹杂着吴语,与京城口音大异。
齐王点了点头,径直向后院走去。淮南王他们三人跟在后面,他自是知道王公贵族若是流连花巷青楼,传出去多半不雅,学要用个化名,他见这庭院布置得十分雅致,与寻常青楼大不相同,他甚是讶异,打趣他道:“兄长果然风雅,这样好的地方也能寻到。”
齐王不以为意,他十分熟悉地对那绿衫小鬟道:“你家玉徽姑娘在吗?”
司马颖闻言一惊,面上带了三分不自然,却见淮南王的目光扫来,赶忙侧过头去。
齐王话音未落,只听后院传出一个女子的声气来:“齐公子从不带客来清心苑,不知今日是何等贵客驾临?”
这人声音何等熟悉,不正是在自己府上住了三年的玉徽吗?司马颖面上不敢带半分异样,唯恐被人看出端倪来。玉徽却连瞥也不瞥他一眼,只在月下抱琴而立。
淮南王只觉得心头像被什么挠了一挠,只觉得从未听过这样好听的女子声音,一时间如入温柔乡中。他抬头望去,见到月下立着一位正值华年的丽人来,明眸朱唇,乌发如云,也说不上面容如何精致动人,却让人望去只觉得清丽至极,整个人如冰雕玉砌一般,顾盼间别有一番澄澈寒淡的气度。如今已是仲春,天气并不寒冷,那女子却披着一件云白绣绒的大氅,瞧上去美则美矣,却仿佛有些不足之症。淮南王见这女子神态气度,一时竟然有些怔住了,只觉得心跳忽然少了一突,胸口里似是怦怦作响,耳中听到齐王说道:“玉徽姑娘,这是我的三个兄弟,深夜来访,是我们冒昧了。”他说着指着豫章王道:“这位是炽公子……”司马炽面色发红,只微微瞥了那女子一眼,便转开目光。
齐王欲介绍淮南王,却见淮南王正色站起身来,说道:“在下复姓司马,单名一个允字。”
见淮南王以真名示人,司马颖微感讶异,齐王和司马炽亦是惊异地望了淮南王一眼。
玉徽是秦楼楚馆的翘楚,自不会惊异他的姓氏,她抱琴施了一礼,亦是端正回礼:“玉徽见过允公子。”
司马颖见状也报过姓名,玉徽也还了礼。
淮南王甚是郑重地说道:“听齐……齐公子说玉徽姑娘是城中抚琴的国手,今日我等特来聆听雅调。”
玉徽性子清冷,并不喜多言,她略一点头,那绿衫小鬟便伶俐地摆好了琴桌,又捧上了一把琴来。齐王与司马炽都是各怀心思,司马颖心中惊疑不定,倒并不如何去看她奏琴,唯有淮南王目也不瞬地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