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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要给一个笑容的,但脸部的肌肉很僵硬,声音被捏住了,除了这个字好像再也说不出来。
是任远。
穿着白色衬衫,烟灰色西装,没有束领带,深邃的眼睛,剑眉飞扬,高而瘦,站在一派阳光里,整个人就像春天里的乔木。
是任远。
他几乎没有变,就像她在脑海中闪现过很多次的样子,带着强大的气场。把她推到一个类似悬崖的地方,脚下是翻滚如雪的浪花,层层叠叠的扑上来,又绝望又悲伤。
是任远。
空气被震裂了,震碎了,那些残骸带着凌厉的锋芒插到她的身体里,这浮光魅影的城市不断地倒塌,以排山倒海的气势一栋栋地垮下去。
原来爱一个人就是画地为牢,你逃不掉。
他就是她的无期徒刑。
直到任远离开,梅小清还站在路边。她被这样的重逢给震住了。这是个星期五的下午,她要去印刷厂送校对过的小样。她被一辆尼桑车撞了。肩膀上的疼在短暂的蛰伏后,又压了上来,不同的是,那些疼通过呼吸、心跳、毛细血管的传播,把她整个人都吞掉了。
然后,她蹲下去,在人来人往的阳光里蹲下去,抱住肩膀,无声无息地哭泣。眼泪就像被撕开的一处伤口,汩汩地,汩汩地,不断地流淌出来。
刚才她说什么了?
她只是被任远的突然出现给惊呆了。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会在这样的状况里遇见,不,是有想过会再见面的一天,但不是这样的突兀,这样的措手不及,就好像命运的一个推搡,让她摔到了他的面前。很慌乱,很紧张。她的表现太差了——她连笑容都没有一个。
他的车也因为这个小小的事故被堵在了后面,他下车想看看发生了什么,然后便看到了狼狈的她。她的样子肯定是很丑的,衣服是普通的帆布衣,在手臂上还有她不小心用圆珠笔画过的一杠,反正那并没太明显她也继续地穿着,裤子也是普通的牛仔裤,深蓝色的,头发,头发昨天因为太懒没有洗,也许还有隔夜的气息——她对自己的形象非常失望,因为这失望而更加觉得难过。
任远见到是她,眉眼间也流露出诧异,语气里透着关切:“还好吧?”
她点点头,手里紧紧地攥着小样,有种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觉。而那个司机依然在旁边唠叨:“先生,你来评评理,我并没有逆行,是她突然间直撞上来。这个车才做了保养,并不是我私人的,我一个打工的,出这样的事可是要被开除的。”
任远扫了他一眼,问梅小清:“怎么回事?”
“他的车突然地转向……”梅小清低声地解释,整个人几乎要站不住。怎么会这么巧?怎么会在这样的时候遇到,毫无心理准备——但她到底要做怎样的心理准备,才能坦然地面对他呢?
“算了。我自认倒霉!”车主自顾自地说着,转身想要上车溜掉。
“叫警察来处理。”任远笃定地对司机说。
“我还有事,这太麻烦!”司机的声音软了下来。
“应该送她去医院检查。”他看着梅小清,询问地说:“哪里有伤到?”
“没有,不用了。”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挪到另一边。
“真的没有事?”他再一次地问。
“没事,就是单车不能骑了,不过没关系。”她说。
“既然她都说了没事了,我还赶时间,先走了。”司机迫不及待地说完,就赶紧上车,开着车扬长而去。
“去哪里?我送你!”任远看了一下身后。道路通畅,他的车也不能在马路上久停。
“不用。”
“那……再见!”他淡淡地说。
“再见。”她在他的面前除了想逃,就是无处遁形的紧张。他并没有勉强,他转身的时候,她退到路边。
她眼睁睁地看着一辆车从她面前过去,又一辆,然后是任远的车。他直视前方,表情很淡,副驾上坐着别人,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她们的目光有过交汇,但就好像看风景一样,不带任何的情绪。
但她的旁边是任远。她和他在一起,他们交谈,一起去某处,一起用餐,或者还有更多的一起。她一定是很优秀的吧。在梅小清的心里,能和任远在一起的,一定是出色的、出众的,是可以与他驰骋,陪他翱翔的,而不是她,她从来不认为自己值得被任远喜欢,她太过平凡,简单,何况,她也没有什么理想想要为之奋斗。
唯一让她觉得自己特别的地方,是她勇敢地爱上了一个很优秀的人,爱上了一个与自己差距很大的人,这是需要胆量,需要很多勇气的。
虽然,什么也不说。
只是放在心里,一个人的事。
尤薇薇说她喜欢的方式很蠢,这原本就是个目的性很强的世界,哪个女子不犀利?遇到不爱自己的人,转身即走,不浪费一点的时间和感情。何况是这么漫漫无边的暗恋。
也许在梅小清的心里,无法说出的感情,才是最新鲜的。事实上,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和任远在“一起”,那种机会就跟恐龙再次出现地球一样,毫无希望。他在她的生命里,就像一方标志性建筑,只是仰视,不能轻薄。
她在大学的时候交过一个男友,工作以后也交往过男友,现在,在尤薇薇和夏燕的怂恿下,也相亲,也参加单身派对。她不抗拒去认识别人,也没有想过要等,等待是无谓的——她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也知道自己想要怎样的生活。遇到有合适的男人她也会相处一下,但无一例外的她都是被甩掉的那个对象。
她觉得她在感情上是个彻底的失败者,清冷的性格,不热烈,不妩媚,不可爱,和她一起相处寡淡无味,很快对方就会退却了热情。
那个晚上,与任远再遇到的那个晚上,她在家里做了火锅吃。很多的辣,很多的热气腾腾,然后就着这些麻辣的感觉,她又哭了一会儿。
她确定,他很好。
这就够了。
在窗口眺望整个城市的时候,有梁静茹的声音落进来。她在唱: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好,曾一起走却走失的那路口。
也许,这是她心里的歌词吧。
第二章 什么都丢了,但不可以再丢脸
电话在响第一声的时候,梅小清就接了起来。是早晨的九点,其实她老早就醒了,只是躺在床上,在想些琐碎的事,今天要洗衣服,要去当当上定一些书,还要给夏燕打个电话,问问要不要陪她去做产检。或者这些思绪的后面,有另外一个主题,就像是被帷幕挡住的舞台,缓缓地拉上去的时候,才可以看到整个内容。
她还没有从昨天见到任远带来的冲击里缓过来,他们已经有三年没有见过了,她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关于他的那些记忆就隐匿在时光的洪流里,但在这样的重逢里,才发现,原来那些情绪依然卡在那里,卡在离心脏最接近的位置。
他们的见面太平淡了,根本不像是在街头遇到老同学,至少应该寒暄几句,问问工作和生活。他甚至没有客套地说一声有时间的话可以约几个同学一起吃饭。礼貌上应该这样说吧?
她也没有问他什么时候回国的。她常常去校友录上,他在高中毕业的十年里登陆校友录的次数是618次,这是个很频繁的数字,但他很少发言,只是有时候会发些风景照,有瑞什凯诗、有罗马、有巴黎、有希腊、有威尼斯、有莱茵河……从亚洲到欧洲,他去过很多地方,他拍的每一张照片都色彩丰富,画面感很强,层次分明的线条,明暗的光线,这是他的兴趣所在,她早知道的,他只要想做一件事,就一定会做到最好。即使是这些照片。
她把那些照片全部拷贝到自己的电脑里,在思念无边的时候,她才会翻阅它们,就好像是一杯解渴的水,能给她的内心一些灌溉。她最喜欢的一张照片是他在埃斯特主教别墅喷泉前的那张,他抬手触碰一方从神兽嘴里喷出来的水,她在揣测那些手感——被他触到的感觉,是怎样?
那张照片里,他穿着白色的衬衫,藏青色的西装,阳光扑在他的脸上,还是那种一贯淡然的表情,微微启开唇,有好看的弧度,身体右倾,衬衣上折出一些痕迹,背景是涓涓而出的喷泉,在石壁上长满了绿色的苔藓。她的心缩瑟起来,抬手轻轻触碰他的脸。
电脑屏幕上的他,静静地望着她。
始终静静地望着她。
当年他是以地区高考状元的身份考上人民大学的,在毕业以后又直升本校研究生,然后是商务部公务员,现在是外派比利时的外交官。嗬,他是一名外交官。
她在十年后只是一家小期刊的小编辑,英语早就忘记了,每每看外国片都是那种紧盯中文字幕的人,有时候想,这样的她即使是呆在他的世界里,也会惶恐不安的吧。也只是想想,优秀如他,不管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与她都有着云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