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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可见平日里这种话说的极其熟练顺口,并非真的对我寄予厚望。
所幸她既已将东西送出,也便是完成了使命,只寒暄了一阵子便又款款离去,临走时我轻声问起云意的近况,她略眯眼一扫,皮笑肉不笑道:“沈御女么,听说当今正令皇后拟制,不日又要晋位更衣了。小姐无须担心,沈御女虽然出身微贱,但皇后仁厚,皇上又宠爱的紧,现时在宫里正炙手可热呢。”
深宫里俱是些跟红顶白之人,云意的性子素来是爱憎分明的,容貌那么明艳,家世却又那样低微,若是不经意间得罪了那些出生王宫贵胄的妃嫔,岂不是要吃大亏?现今听崔尚宫如是说,想必云意在宫里正得盛宠,倒也没有人敢跟她过不去吧?如是想着,我心里微微松动了一些。
崔尚宫走出几步,又骤然回头嫣然道:“小姐生的这般清丽脱俗的模样,通身又这般风流做派,真是老天眷顾。”她说“老天眷顾”四个字时刻意咬重了发音,我不是傻子,自然听出有异,只不过她用意何在尚不分明,我只有装作羞涩,垂下螓首揉捏起手上的丝帕来。
她的身影慢慢隐去,我长出一口气,倒向一旁的红木太师椅坐下,父亲来到我身边道:“这些日子身子可好些了,怎么总是感染风寒?幸而是在家里,还可以慢慢调养。若是进了宫还是这样,只怕早就挪到冷宫去了!”我撅着嘴赌气道:“正是呢,女儿本来身子就弱,若说不想进宫,爹爹又不肯!”
父亲疼惜的抚摸我的头发,缓缓道:“我儿,并非爹爹有意送你进宫,实在是皇命难违。你姑母就曾说过,不要让我们裴家的女孩儿做萧家的媳妇。我但凡还有别的主意,都不会舍得送你去那深宫禁地,永世不得乐享天伦。”
他又深深叹息,脸上显出疲累老态。他是那样一个男人,活得隆重而惬意,并且时刻都捧出一腔热情来呈现一个为父为夫的男子所应有的风采与承担,然而此时我分明感到那隐藏在他眼神深处的忐忑与悲伤,如绕梁之音挥之不去。我直觉的感到,其实父亲并不快乐,他虽然整日簇拥在妻妾儿女之中,却在天长日久的扮演着一个他自己并不喜欢的角色。
第四十一章 游子寻春半出城
回到房里,长姐已经走了,棠璃差了锦心去送,自己却端立在屋里等着我。我进门便见到她一脸肃色,也不知为了何事。
见我坐了,棠璃便掩了棉帘子后的门扉,又让门口值守的丫鬟不许放人进来,我正纳闷着,冷不防她一头跪在我面前道:“这里没有旁人,小姐若还当奴婢是个贴心的,就请给奴婢说句实话,小姐宁死不去宫里,是不是心里装了人?”
我见她言辞恳切,素日里又知冷知热,稳重谨慎,早已当她是自己亲姐姐一样,既见问起,也就爽快的一口认了。
棠璃又迟疑着低声问道:“那个人,可是,可是二爷?”
我低头不语,俄顷道:“是。”
她蓦然扬起头来,眼睛里竟是悲凉与不忍:“小姐糊涂,二爷与小姐虽不同母,却是亲生骨肉,如何能共结连理?!这事要是传了出去,小姐与二爷在东秦岂有立锥之地?”
我嗫嚅道:“我与他即便没有世俗羁绊,也是走不到一起的。他心里,原是只有薛皇后的。”此话一出,自己只觉得眼眶酸涩难当。
棠璃讶异道:“小姐怎么知道的?”但她随即又道:“既然小姐清楚,为何还要这么自苦?五六天了,小姐吃的少睡的少,说话更少。她们只说小姐在惧怕宫廷幽深,可是婢子知道,小姐心里一定有事。”
我勉强使自己的嘴角勾出一个弧度,只觉得词穷。心里疯长的思念是伊甸园里的苹果,闪亮莹泽,引诱我渴望细细去品尝。但是倘使我真的放任去感受,那欢快的感觉又立即变成无尽的空虚弥蒙,阴沉沉的压在心上,无尽的伤痛似乎要将我全部吞噬。
棠璃能看出来,未必别人不能看出来。我是不是真的太放任自己了,若是他真的心属于我,那么抗争也是值得的,可是他这样反复无常的行径,又要我如何去权衡利弊?
我撑着头,良久只是无言。
二月二日新雨暗,草牙菜甲一时生。轻衫细马青年少,十字津头一字行。
二月初二这一天,天气晴朗的像是六月灼日。父亲破天荒的带着全家人出外踏青,一家人分乘两辆马车,父亲、二娘三娘乘坐一辆,我们小字辈的乘坐一辆。
媜儿一路上都低垂着头,全然无话,连二哥也一并不搭理。长姐怕父亲起疑,强撑着也出来玩耍,她已有四个月孕,胎像稳定,此时正紧靠着我。好在官道平整广阔,并不觉得颠簸。
我对二哥心有芥蒂,他又顾忌皇家威严,与我互不往来已有多日。今日同坐一辆车,相距甚近,于我而言竟恍若隔世。
长姐轻轻撩起一层帘子,扭着头对我说:“也不知道是要去哪里踏青,这早春时节还寒着呢,妹妹也穿得太单薄了些。”
我穿着茜红萝花抹胸,外罩一件浅绿色镂金丝蔷薇花纹短襦,齐腰系着一条烟云百褶裙,出门时棠璃拿了件迎春罩纱,我嫌太累赘便没有穿。
此时听长姐这么说,二哥的眼神便若有似无的瞟了过来。我忙笑道:“我原是这样体热的人,即便冬日里睡觉也习惯摆着两条胳膊出来的,不妨事。”
长姐颔首道:“虽如此说,还是太小孩子心性了。”
她又扭头朝外面看着,我们的马车已经接近城门,两边商铺渐次减少,行人也相对稀疏。长姐忽而“咦”了一声道:“那个人莫不是双成?”
我还没看到她手指的方向,媜儿已经把我搡至一旁,自己飞快的掀起车窗帘子,只朝外面望了那么一眼便大喊道:“停下,快停下!”车夫赶紧勒住马缰,车未停稳,媜儿便一跃而下。
二哥随着跳下车去,我急忙让长姐留在车上,自己也跟了下去。
媜儿朝一个俊秀挺拔的人影奔去,我跟在后面,单看那人侧面确实有些像双成,可是通身的打扮和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又相差甚远,连我都能看出不同来,媜儿居然不能,可见真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我看着她像小鹿一般将那人撞了个趔趄,俄而又挥动粉拳擂向那人胸口,幸好父亲他们乘坐的那辆马车已经过了城门,否则看到这从小冷冷清清斯文淡漠的女儿这个样子,不知道要瞠目结舌到何种程度。那人身旁有好几个随从,立时便将媜儿隔了开来,其中一个还扬起了马鞭作势欲打。
二哥见情形不对,身形一掠便擎住了那随从的手,我紧赶慢赶也到了面前。媜儿痛哭失声,还犹自挣扎着。我忙撼她道:“媜儿你看清楚!他不是双成!”媜儿闻言睁大迷蒙泪眼,这才仔细打量那人,巴掌大的俏脸皱成一团,分外楚楚可怜。
那人并不生气,只是诧异道:“这位姑娘是认错人了么?”我回身做了个万福道:“请公子见谅,只因我妹妹近日不见了一位朋友,关心则乱,因此认错了人。”他听罢“哦”了一声,也不计较。
二哥放开那随从,又瞪了围着媜儿的那几人。那些人原都是些狐假虎威仗势欺人惯了的,见二哥面色不善,我们又要走,便旋身将我们拦住出言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冒犯了驸马想就这么走么?”
驸马?
东秦公主众多,先帝的姐妹,也就是现在皇帝宣宗的姑母,嫁在京城的就有七八个。宣宗的姐妹就更是多了,听闻先帝后宫妃嫔九百人,有封号的公主就有三十多个,至于那些深隐于后宫永巷,没名没姓没封赏的,就更不知道有多少了。
我们的家将随从起先不知发生了何事,加之媜儿素来脾性古怪,贸然不敢跟来。现在远远的见情形不对,也就三五成群的拥了来。有那起满城里晃悠的精细小厮躲在背后低声对我说:“这人是顺平长公主府的驸马,当今面前的红人。小姐劝二爷当着心,千万别起了事端。”
我倒是没觉出有什么,那位面若冠玉的驸马反而出言阻止手下人道:“休得无礼!”那些人见他发了话,一个个的便诺诺退至一旁。
他言笑晏晏道:“公子小姐衣着华贵,不似普通人家……车厢挂着的风灯上写着‘裴’字,可是裴尚书家的贵戚?”二哥搂着媜儿又劝又哄,根本无暇搭话,我只有硬着头皮回道:“户部尚书正是家父。”
他笑着点头,又闲话家常道:“今日可是去郊外踏青采薇的?”我应了,又想起父亲的马车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脸上便露出几丝焦灼之色,驸马倒是观察仔细,自己先笑了说道:“看我这人,居然忘了,既是全家踏青,怎能因为我而羁绊这么久,罢了罢了,你们且去吧,若有闲暇崔某再去府上拜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