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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十八间三个院落,小瓦盖脊青瓦溜檐,木窗砖墙雕花门楼,回廊轩窗室室相连。曹腾的起居间最为讲究,卧室、阅读室、会客室、藏书房一应俱全。曹腾虽然曾经贵极人臣,但院内普通人家的生活气息很是浓郁。东院的水井凉台、石磨、舂臼一应俱全。厨房窗户上挂着一串串红椒、蒜头及竹制生活器具。中院一棵桂花树年年飘香八月,西园栽着几棵石榴树,岁岁九月开口笑。
院子西南角那两间一厢一门脸四间房就是当年他和刘保的隐居之地,这里是曹腾生前的心灵之所,离去之前的一段日子就居住在此。平日门窗紧锁,钥匙曹腾拿着。每次回到金乌巷的家中,第一件事就是拿着一块白布和拂尘,先将那几间屋子仔细擦拭一遍。每到有纪念意义的日子,比如顺帝刘保的生日、登基日、忌辰,曹腾都会独自在里面坐会儿。
曹嵩拿钥匙打开门,然后侧身贴在门后让刘志进去。刘志一踏进门里,便以为走错了地方,这里显然更像藏书库。门边、屋角、过道,到处堆满竹简,且每一卷都缀着一偏小木牌,说明书名、作者和主要内容。刘志紧掖住衣服,才能勉强通过几处被竹简挤得狭窄的通道,颇为失望地看完那几间房屋,盯着墙上挂的刘保的画像看了几眼,摸了摸书架上近十几年少有碰过的书简。这么多竹简,竟然被曹腾保护得没有一丝灰尘。刘志朝四周看了最后一眼,正要转身离开,曹嵩跪在两侧高高摞着竹简的过道间,将曹腾的遗言禀告。
爱贤者的墓志铭
刘志真害怕两旁的竹简倒下来砸着跪地的曹嵩,当他听到曹嵩说的“重用士大夫”几个字,愣了愣,背转过身去。看着不大的窗口,沉默了一会儿。
唐衡、徐璜等候在门口,只见刘志走出来时面色冷峻,献媚地问刘志看见什么了,里面怎么样。刘志径直走向龙辇,顺嘴回答“几间破屋子,没什么好看的”,便登上龙辇。唐衡嘱咐其他小太监放下些许赏赐,由数百名御林军簇拥着起驾辇回宫。
外界不知道刘志来金乌巷曹腾旧居的真正意图,还以为连皇帝和大太监们都来为曹腾送行,可见曹腾劳苦功高。
正月二十,不是个好天气,天上灰云低垂,可能会下雪。棺椁定了程,如同活人要出门,日子不能更改,曹嵩下令出发。出洛阳向东往谯郡进发,刚走出洛阳十几里,他们便遇到了世所罕见的大春雪。
六岁的曹操穿着孝服坐在车内,他一直朝着洛阳的方向,从刚开始街道在他身后慢慢变小,到城墙在他身后慢慢变矮,再到整个洛阳都能呈现在他的视线中。
大雪终于迷蒙住视线,他才转过身,看着车前黑漆棺材,那里躺着他的祖父,那是会讲故事的祖父。如今他们历时一个半月,从大雪纷飞,走到柳芽初上,才能把祖父送到他安歇的地方。
曹腾老家沛国谯郡忙碌异常,由官府协助曹氏家族,将曹腾出资修建的墓穴抓紧完工,再在墓穴旁边设立供曹腾守丧用的七八间草屋,包括生活用具,全部准备好了,只等曹腾棺椁回乡。工人连夜打磨石栏杆,雕刻墓穴墙壁画像砖,并从别处移来苍松翠柏,赶造出一处看上去很是体面的诸侯墓地。轻松翠柏,守墓石马石虎,祭祀用的风雨亭,样样俱全。
曹腾去世,“五侯”势力迅速扩大,党羽遍及朝野内外。官员委任、罢免,百姓加租减息、赈灾放粮,都成了他们贪污的好渠道。
刘志一直在想曹嵩跪地说的那五个字,辗转反侧,权衡再三。会当领导的人是不会把任何一方势力彻底清除的。可他这么多年一直打压士大夫在朝中不是什么秘密。就是因为李固等人当初不同意立他为帝。当初的王位竞争者清河王刘蒜早已自杀身亡,一直管束他的梁冀也被扳倒,庞大的帝国总不能任由三五个太监掌控。曹腾的建议好是好,可拿什么收拢人心?总得找个由头。
公元160年正月末,刘志以安抚被梁冀打压的士大夫为借口,下诏大赦天下,寻找李固后人。太监们也希望让满朝文武觉得他们比梁冀要开明,便同意刘志此举。士大夫们受到极大鼓舞,连冤死的李固都被皇帝安抚,何况其他人等?
皇帝终于觉醒,士大夫们松了口气。
躺在棺木中的曹腾,也许听到了从洛阳出发的二百匹快马将寻找李固后人的诏书送达沿途驿站的声音。曹腾当年推荐了李固,又眼看着他蒙冤入狱,身首异处,却爱莫能助。如今一句遗言竟然为他雪耻。如果他们俩泉下有知,满可以流着热泪对饮数杯。
落叶归根,人老归土。曹操随同父亲扶着曹腾的棺椁,历经一个多月,终于回到故乡谯郡。
古人对故乡的眷恋,胜过对爱人的思慕。
生于此,归于此。
曹腾的棺椁回到谯郡,地方官府临时凑齐数百人,为曹腾举行入土仪式。子曰:“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达丧也。”时年三十二岁的曹嵩,正值青年,开始三年守丧时光。曹嵩在墓地边新修的草屋住下来,只留两个小厮在身边。守丧向来是读书的好时候,带回的书简派上用场。
刘志启用士大夫计划进行得轰轰烈烈,可一时还真不知道该启用谁,那就提拔重用曹腾举荐过的人。刘志首先想起那个被曹腾推荐、又诬告过他的种暠。一纸诏书把他从边远的益州调到洛阳任大司农。皇帝告诉他,曹腾当年受到他的诬告,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替他说好话,表扬他。种暠接过皇帝递来的印绶,不禁双眼发热。
延熹四年(公元167年),皇帝又升任种暠成为司徒。以孝和信立身扬名的他终于想要还昔日的举荐人曹腾一个公道,在朝会上毫不掩饰地对同僚说:我今天能登上三公之位,主要是曹太仆(曹腾)的功劳。
曹腾的成功证明,太监一样可以受人敬仰。如果要给曹腾拟一道墓志铭,可以这样写:爱贤之人,贤自爱之。
尴尬身世岂容羞
曹嵩和两个仆人生活在曹腾墓旁,家里事务暂时托付给兄长们处理。曹操处于爱玩爱闹的年龄,生怕他扰乱墓地清净,就将他和继母安顿在曹庄。
京都洛阳高官云集,没有人把太监跟太监的养子养孙们放在眼里,再大的太监也是个奴才。在谯郡可就不同了,曹家是大户,在京城都有份儿的官宦人家,曹嵩还是个不折不扣的侯爷,贫民百姓自然当曹家是“高干”,小觑不得。可这只是有等级观念的成人们的态度,对于懵懂无知的孩子们,恐怕未必。
曹嵩守丧,过着如同清修徒的生活,不能有笑容,不能吃荤菜,不能有宾客来往,不能和妻子同房。每天必须早晚在曹腾坟前点三炷香,上两顿饭,并且祷祝,跪拜一阵后,还得等会儿,把饭和碗都收回去,作为下一顿自己的食物,要给父亲重做新的。
曹庄和曹腾墓地所在守孝之地大约相隔半个时辰的步行路程。曹嵩此间可以回家,比如看看孩子和妻子,问问家中诸事,顺便拿些粮食和油盐。
从洛阳到谯郡,从都市到乡村,使得曹操的生活轨迹发生重大转变。这段时间的曹操以“放养”为主,不再有奴仆围着他转的情景。一天除了吃饭和睡觉在家,其他时间一律见不到他的踪影。
六岁的曹操来到谯郡农村广阔天地,突然间有了很多伙伴,有三个叔祖父家的孙子和以曹洪为首的七八个小男孩,整天玩闹在一起。还时常去姑祖母(曹腾唯一的姐姐,嫁给夏侯家)家,初识表兄弟夏侯渊、夏侯惇等。
阳春三月,田里的麦苗起身,深绿的麦叶衬托着浅绿色麦秆,在阳光下绿油油地耀眼。小麦秆像是被小嘴巴吹了气,一根根麦秆都鼓起一个个小包,在春风中摇曳着。野草夹杂着黄的、红的、白的小花暖暖地绽放着。
曹操最喜欢跟着孩子们在麦田间的田埂上猛跑,喜欢隔着麦田追击、拦截和阻击。这其中大多数孩子和他们的子孙,日后都跟随曹操走上了统一帝国的战场。
一年下来,曹操的口音已经褪尽洛阳官话味道,一口地道的谯郡方言,说每句话的末尾音调都上扬。穿着、动作、身形也逐渐跟村民的孩子们相同,脸上、手上、衣服上不时有泥污、绽线、破洞,头发披在脑后。刚开始,曹操和玩伴们只是掏麻雀、捉蟋蟀,晚上掏鸟窝,夏天舀干池塘里的水抓鱼。渐渐地痴迷于跟在稍大的少年们后面走村窜屋,遇到问死吊丧,结婚迁居这样的红白喜事,他们更是有事帮闹,无事帮闲。少儿的懵懂与热情,必须隔三岔五找谁打上一架,生活才有滋味。见谁不顺眼上去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