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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主看向货主,货主顿了一顿,侧转头斜视着他:“你小子偷上货船,这就是盗贼所为,偷盗不成,损坏我物品,人证物证俱在,难道我还怕你不成?不过看你人小不懂事,懒得与你计较,你损坏我梅瓶,这百把两银子就当赔偿,我自认倒霉吃点亏也算了,来人,把他轰下船去”
荷包里总共五百两银票被他当成百把两,小乔刚要与他争辩,被人捂着嘴连拖带拽,从架在商船和岸上的板桥走下来,用力扔在码头泥地里,冬雨绵绵,淋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裳,她想爬起来,一点力气也没有,逐渐失去意识的时候听到一把苍老的女人声音在头上叹息:“作孽啊,小小的孩儿也忍心打成这样,老天怎不收了你们啊”
吃了场大亏,惊风受冷,小乔又病倒了,躺在床上十多天才慢慢好起来。
当睁开眼睛,知道收留她的是小镇上被继子抛弃的孤寡老女人余媪时,她放心了。银票尽数被那黑心货主抢去,还好她身上藏着五两碎银,掏了三两出来交给余媪,请她帮买一套粗布衣裳换洗,剩下的请医买药,买米煮粥。
余媪六十多岁,年轻时凭一手好绣艺名闻远近几个小镇,大户人家的小姐置办嫁妆什么的一般都找她来领着绣娘们刺绣。自己有一手好针线活,她哪里肯去为小乔另买衣裳?替小乔换衣擦洗时知道她是个女孩儿,更是心生怜惜,翻开樟木铜钿箱子,取出当年做新嫁娘时才舍得穿的绫缎衣裳,就着昏黄的灯光连夜替小乔改制出两套样式喜气讨巧的女孩衣装,将显得成熟老气的绣花挑剪开,另用彩线在衣裙上绣出粉嫩鲜亮的荷花、桃花、水仙……
小乔没想到病好之后,余媪给了她一个恢复女儿身的机会,穿在身上的衣裳漂亮舒适,余媪再给她梳了个双丫髻,往清亮的水井里一照,好新鲜哪里边一个穿红着绿的精灵女孩儿,她高兴地笑了,内心积郁暂时放过一边,光顾着自我欣赏,感觉自己比流花镇那个骂她小色鬼的花痴姑娘美多了为缝制衣裳,余媪却熬了两夜,眼睛红肿好几天,迎风流泪,叹着气道:“老啦,眼神不济,手也不灵巧了,要再年轻十岁,你这两套衣裳,我小半天就能做好”
小乔感激地说:“余奶奶这都是为我,谢谢奶奶”
余媪微笑:“不用跟我客气,这么多年了,我这小院子里才来个人,还是我自己从河边背回来的。大过年你陪着我吃粥吃菜,我总该替你做两件衣裳穿,可惜没钱,不然可以买到更好些的彩线,绣更好看的花样”
“不用这个就很好了,小娇很喜欢”
小乔用绢子替余媪擦眼泪:“多亏奶奶,不然小娇就冻死在河边了对了奶奶,为什么大过年的咱们不吃饭吃肉?非要吃粥吃菜?你是在斋戒吗?可是过多的素食对您不好,你经常头晕眼花,就是因为吃素,咱们还是改吃肉吧?”
余媪轻轻摇头:“已经习惯了,自从我那口子去了以后,我就没有心思做饭弄菜——不怕你笑,我也不大会做,每日只关起门做自己喜欢的针线活,连话也不多说的,所以邻居们不常往来。”
余媪眼里流露出向往的神情:“我那口子还活着的时候,他也喜欢过我们这样的日子,我绣花,他干活回家就煮饭做菜,吃完饭我们也不多话,我还绣花,他坐在旁边看着……我嫁给他,生不出一儿半女,可我为他前头妻室生的儿子绣出一个院子,十多亩田地,他女儿出嫁,也有一份体面的嫁妆,我对得住他”
小乔心痛地看着余媪:“可是他们对不住您啊,他们都不来看您,不亲近您过年让您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他们不讲孝道”
“无妨,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小乔看着面积不大却收拾得整洁干净的小院子,干枯的葡萄架下三只大肚子瓦坛排列整齐,不由得心里一动:“余奶奶,昨天吃的酱菜是您自己做的吗?味道有点咸了”
余媪笑道:“是我那口子在世时教我做的,就知道我不爱煮菜,做一坛子,可以吃上好久。咸了吗?我吃重味惯了,不觉得。”
“余奶奶,这小镇上家家户户都做酱菜吗?”
“哪能呢?只有我家会做,我那口子年轻时出过壮丁,不知从哪里学来的。盛夏时节邻居们吃粥,有时会敲门讨要一些,我爱给便开门,不爱给,就懒得理会”
莫欺人孤寡,人家是有个性的老太太
小乔笑着:“余奶奶,您眼睛不好,得保护眼力,不适宜亲自做针线活,只是可惜了您的高超手艺,不如收授徒弟?平日您要是怕闲得无聊,可以另外做些事,比如伺弄些花草,做酱菜卖,够您糊口的了”
余媪眯起眼看着小乔:“做一坛子酱菜卖就能糊口?我吃得不多,那也不够吧?”
“当然不只是酱菜,还有别的,到时我教您做,包您好卖。也不用担出去镇上卖,您的小院正在街路边,前面一个石拱桥连接小河对岸,地段再好不过,院墙上开个大窗,就成卖各样小吃的货铺,方便得很一边卖着各色酱菜,您老一边在院子授徒,好不好?说不定名气上来,比您年轻时候还旺盛呢”
余媪却是有点一根筋,年轻时就生性贞静不喜吵闹,常年独居,更养成她不爱应对太多人际关系,她眼力实在不行了,不做针线活,靠卖各色酱菜泡菜糊口这个倒应得,却不大肯授徒,小乔软磨硬泡,终是说动了她,下定决心将自己的绣艺和明暗线技巧传授于人,但说明不是谁来都可以学,她要自己选徒弟。
第九十六章重逢
小乔当然赞成,在余媪家住了三五个月,小镇上也混得差不多了,往年轻媳妇、小姑娘们中间透出消息,一传十十传百,谁都知道余媪有一手娴熟的暗线缝制法和精巧的绣艺,想学手艺的还真不少,连附近镇子上的女子们都赶来,把余媪的小院子几乎挤破,小乔给余媪提了个建议——不要打击了女子们求学的积极性,分三六九等收徒,资质上佳的为大徒弟,尽力传授,再由学有所得的大徒弟们带下边的二等、三等徒弟,徒弟们也不用交学费,亲得面授的大徒弟一年之内、下边小徒弟们三个月,边学习边绣出来的绣品归师傅所有。
小乔早与镇子上一名有声望地位的富家女人达成协议,富妇出钱,余媪出名气,创建起一个大型绣庄、制衣坊,只管接活儿,余媪名下的徒弟都是绣娘,未出师期间认真学习,绣制的活儿当是交学费了,出师之后再计件付酬劳。
余媪是个精细严谨,要求完美的老绣娘,凡事不做则已,一做就极度负责,她自己挑中的徒弟,如果学得不好,最着急的反而是她这个师傅,就是不吃不喝,手把手也要把人带出来,认真负责的作风深得徒弟们的尊敬和爱戴,能被师傅亲自挑中近身学艺的自是苦心钻研,力争上游,这里学完,回去还要带下边的徒弟学基本功,小乔借鉴于现代的高效率重叠学习生产法,打破了余媪一步一个脚印、求扎实求精致的理念,看到收上来等级不一,优劣各异的绣品,余媪受不了,小乔劝道:“奶奶,俗话说一分钱一分货,这优质的绣价钱很贵,但有人等着买,那劣等的可便宜多了,未必就没人要您只管带您的徒弟,绣品去向何方,自有人管,不要想那么多啦”
余媪还是不舒服,那毕竟关系她的名誉啊,一辈子以精致镌美为毕生追求,可不能临到老反而坏了名声。
小乔无奈,便又去和负责售卖各样管理的富妇商量,另增加了几名验看绣品的人员,按品质分等级,注明清楚,坚决杜绝以劣代优的现象,余媪只是单纯的想保住名节,但这何尝不是提醒了小乔:要想保住品牌长盛不衰,生意通达兴隆,更要注重品质半年时间,本已沉寂多年的吴中名绣余媪再一次名声大振,手下徒弟数以千计,她最擅长的苏绣、暗线缝制法终是从她手上传给了众多徒弟,余媪成为受人尊敬的一代绣艺大师,每日被徒弟们簇拥着,忙前忙后,动脑用心,整个人焕发出新的活力,竟似年轻了十岁一般。
名气大盛,随着名气而来的是财气,小乔策划的与人合营大绣庄日益赚钱,余媪的继子继女们坐不住了,不约而同争相来认母亲,余媪心里当然明白儿女们此时回到身边来服侍奉迎,实际想要的是什么,却也不点破,她对去世的丈夫有感情,自然肯对他的儿女多些担待,原谅儿女的冷淡不孝,抱着豁达的心态各指了继子继女的两个子女留在身边同住,俗话说隔代亲,四个八九岁到十来岁不等的孩子倒是心无芥蒂,亲亲热热地环绕膝下,和奶奶亲近和乐,为余媪带来不少弄孙乐趣。
小乔和余媪早前一起做下的十来坛酱菜、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