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裳,便赶出来,筛上酒来,又将水壶放到火炉上,备着田敦礼饭后饮茶,十五娘也知道他独自用饭时不喜欢有人在旁聒噪,因此没有说话。魏博镇中虽有婢女,但是毕竟不了解田敦礼的习性,他也懒得教,这一个月来都是凑和着过,很多事都自己动手,此时饭来张口、茶来伸手,完全不必他吩咐。吃过饭、用过茶后,田敦礼斜倚凭几想着事,十五娘又坐到旁边,为他揉肩捶背,一日辛劳后,田敦礼觉得心头很是熨贴。
田敦礼看了十五娘一眼,婢女出身的侍妾,有时候比士家出身的妻子来得贴心,明媒正娶、家世相当的妻子总觉得吃晚饭的时间就是夫妻相处谈话的时机,但是他有时已经没有力气去应付儿女的教养问题、父母的健康状况或者家中的各项支出活动,只是想有一段完全安静的时间,什么话都不要说、不要问。但是他也明白,侍妾懂得这一点,不全是因为她们体贴他,而是她们一直以来都等主人发话才回话,她们习惯沉默……
十五娘的手劲恰到好处地揉着僵硬的肩颈,有点粗的手擦过他光裸的颈子,田敦礼半闭着眼睛,这让他想起虞璇玑的手,她的手也有些小小的茧,当年,他曾经有机会一辈子握着那双手,也以为过个几年她会回心转意,虽然他奉父命娶了平王的外孙女,但是他也想过要娶她做外室或妾室,她很聪明也有点执着的傻气、却不愚蠢,他喜欢她的沉默也喜欢她的风趣,她不是他唯一的女人,就像他也不是她唯一的男人。
“虞璇玑……”田敦礼无声地念着她的名字。
十五娘以为他在吩咐什么,轻声唤着“大帅?”
“抱来枕被,我们在这里睡。”田敦礼含混地说,十五娘应了一声,自去里面取枕被,田敦礼合上眼睛,与记忆中的虞璇玑道别“璇玑啊……我不能给你一个婚礼了,你选择的,是一条我不能一起走的路哪……”
十五娘抱来枕被,将被子放在一旁,移去凭几,换上枕头,扶着田敦礼躺下,再摊开被子覆在他身上,吹熄了正间的烛火,只留内间灯火,自去换了衣衫,换过后,也灭了里面灯火,持一个小烛台出来,放在正间与内间相连的门旁,这才在田敦礼身边躺下,紧挨着他,因为怀着孕,所以侧躺着。田敦礼的手臂穿过十五娘颈下,将她圈在怀中。
“大帅……”
“嘘……”田敦礼将气吹在她耳畔,引得她轻笑,昏暗的光线中,他想起当年在南陵,第一次与虞璇玑共寝的那一夜,她也曾经这样低低地轻笑……他的右手往下滑,穿过十五娘的指缝,扣住她的手。
他想起潼关斜阳中,那一双携手而行的人影,那个举朝皆知的冷肃台主,也会在她耳边吹气逗她轻笑吗?一种怀念似的感情涌上来,不是嫉妒也不是恼怒,他握紧十五娘略粗的手,无声地叹了口气。
也许潼关的那个黄昏,是预示着他和虞璇玑的命运只能相望不相闻,她选择了李千里、选择在御史台下为他效力,以她的聪明,也不会不明白,一入官场就与自己的座师有情,李千里的地位又这么高,只要她在官场一日,就不可能脱离李千里。但是在那日,她在潼关握住李千里的手,也不刻意避人耳目,她已经感情与仕途上做出了选择……
而此时萦绕在他心头的感情,则是深深的遗憾、深深的寂寞。他不可能与李千里争她,因为她不是他心中的第一顺位,所以遗憾。他也不可能与她一起走过剩下的人生,因为御史始终是藩镇的敌人,更因为她受朝廷大恩,以她的官宦出身与师门背景,她都不能与藩镇过于亲密,所以寂寞。如江上月影,似是触手可及,实则远在天边,若问相思为何,却是此事最相思。
空长叹
韦尚书写给李千里的信还未发出去,女皇车驾已上了华清宫,从上皇驾来的一众老臣,全都穿戴好袍服,在华清门外接驾。一时间,门前紫袍白发相映成趣,襄王平王与那十余位老将,也都在数日前被上皇一起载来,热热闹闹好似一场同年会。
韦尚书、李贞一与襄平二王站在一处,正说着闲话,却见旌旗飘飘、翠华摇摇,一顶金盖迤逦而来,襄王眼尖,咦了一声“只有宝宝一人来?令渠跟昭夜父子俩呢?”
平王扯了兄长一下,眼色往李贞一处一飘,襄王便会意,干笑两声,倒是李贞一若无其事地打着圆场“听上皇说,令渠最近身子不爽,大约在宫里休息。陛下来骊山,京里总得有人监管,这才留太子吧?”
襄平二王又随便扯了些话混过去,虽然在场中人都知道不是这么回事。李贞一与褚令渠是同乡,在乡贡时就认识,对于女皇跟李贞一的事,褚令渠非常清楚,再怎么宽宏大量的男人,也不可能对妻子所爱的人没有一点芥蒂,因此也就生分了。至于太子,女皇虽然曾命李贞一为太子师保,但是太子自幼与其父亲近,自然对李贞一没什么好脸色。往常女皇来华清宫,若不是三人同行,至少褚令渠也必随行,此番只有女皇独自前来,其中原由可想而知。
韦尚书看了姊夫一眼,见他安祥地望着车驾,眸中波澜不兴,双手背在身后,胸前花白长髯轻飘,从前挺拔的仪态犹在,帕头下的发鬓丝毫不乱,半旧不新的紫袍也熨得平整。士族权贵不分男女,衣衫多有熏香,韦尚书精通香道,更是将燕居、视事、赴宴、祭祀……等各种场合要用的香,分得清清楚楚,但是李贞一身上没有熏香,只有衣衫浆洗过的淡淡味道。
韦尚书心中暗叹,若是李贞一还在御史台,李千里绝无出头之日。前前任的官台主,严峻冷峭至极,为人冷淡到娶不到老婆,自然也没有子嗣,也不知他御史台主三十年的薪俸都拿来干什么,总之,小院一落、羸马两匹、老仆三四人,就这么孤老一生,两年前去世,还是李千里出面为他主持葬礼。而李贞一在官台主还在的时候,就是御史台的股肱大梁,冷峻的官台主选择李贞一成为接班人,而李贞一又在辞官前擢升了个性与他完全不同的李千里,那一票在女皇面前把李千里拱上台主之位的侍御史,其实也都是明白李贞一的意思,冲着面子勉强扛轿而已。
韦尚书又看了看李贞一,他自己也做过监察御史,但是离开之后就没有再回去,而御史台始终存在着两种御史,一种如官台主一般冷酷无情到有些刻薄,无友无亲,另一种如李贞一这样为人着想、又或者如他的儿子韦保泰那样善于交际。但是李千里两者皆非,而官台主在致仕前就已把李千里列在重点培育的名单内,李贞一又把御史台交给了他,韦尚书自己对李千里的培养是着眼于政治势力与李千里的官场生涯,但是官台主与李贞一对于李千里、或者说对于未来的御史台有什么理想呢?他们期待李千里把御史台带到哪条路上去呢?他曾经问过李贞一,但是后者只是淡淡一笑。
“请中严。”
有人声层层传递,众人整装敛容,各依昭穆排好,待得女皇车驾一至,一齐深揖为礼“臣等恭迎陛下。”
“免礼,今晚在飞霜殿摆宴,到时再见。”女皇的声音传来,众人谢了,车驾便继续往前走,因为华清宫是御苑,没有其他百姓和其他官员,这些老臣都是熟得不能再熟的人,没有必要再多礼了,因为没有观众。
飞霜殿夜宴倒是摆得很简单,也没什么女乐歌舞,只有殿外阶下有些坐部伎弹奏一些常见的曲调,如水调、落梅花、女冠子……等,伴随着殿内上皇父女与一干老臣把酒闲话,倒也相合。上皇见爱女今日一身檀红大袖褒衣,内衬着杏黄襦裙,颈上三串南海珠,装扮得十分精心却又不醒目,便知道她的心事,酒不过三巡,便吆喝着说“难得一众老鸟都在,走走,我刚让宫人把星辰汤刷干净了,今晚天气晴和,大家去星辰汤看星星,再带上小酒,脱光光袒裎相见。”
大将军们正喝得性起,本不想去,平王却是个精细人,一看长兄向他挤眉弄眼,就知道是要借机让女皇跟李贞一独处,连忙说“是啊是啊,喝点小酒泡汤泉,活络筋骨最好!”(金鱼曰:泡温泉不可饮酒,平王是胡说八道,好孩子不要学啊!)
韦尚书与公主夫妻二人也在座,公主是在女皇娶主父前出生的,她的生父始终是梁国的一大谜团,但是公主跟女皇生得很是相像,母女关系十分亲密,比起太子来,可说亲近得多,她自然明白母亲的心事,于是也说“皇祖父不如带了我们家驸马一起去吧!”
襄王跟韦尚书也跟着敲边鼓,上皇一脸傻兮兮地对女皇说“宝宝,爹爹要去跟这些老鸟泡一泡,你毕竟是女孩子,千万别跟来啊!”
“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