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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家翁者,寻常解为当家主事者也。话说当年平荦山乱后,两代前的先君将公主许配给大将之子,公主骄纵、驸马气盛,小夫妻打打闹闹,一日驸马气愤地打了公主一巴掌说“汝倚乃父为天子邪?我父薄天子不为!”,公主气得回宫哭诉,先君却说“此非汝所知。彼诚如是,使彼欲为天子,天下岂汝家所有邪?”。这头皇帝温言宽慰,那头大将却把儿子关了起来入宫请罪,先君笑说“鄙谚有之:『不痴不聋,不作阿家翁。』儿女子闺房之言,何足听也!”,便将此事圆了过去。此事传出后,圆滑处世、善于断事的人也称作阿家翁,御史台官多耿介冷峭,搭上一个四处寻事的台主,若没有个阿家翁,还真不知怎么处,而那位至关重要的阿家翁,自是韦中丞无疑。
果然是韦中丞来了,虞璇玑松了口气,知道必是韦家人奔到皇城禀过,中丞与李千里搭档多年,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李千里也信任韦中丞,遇人奏事常问“中丞知否?”,若是中丞知道了又让人奏上来就是中丞处置不了的,若是中丞还不知道,就让人先去中丞那里再说,否则御史台务繁重,李千里就是三头六臂也处置不了这么多的琐事。
韦中丞风风火火地进来,先与刘珍量寒暄了一阵,又向虞璇玑点了个头,这才笑着握住李元直手臂“四郎,你是稀客啊我那身娇体贵的好妹妹跟你来吗?”
“她在西京陪公主,就我一人。”李元直微笑着说,虞璇玑见他二人相处,心中一跳,猛地想起他妻子的来历……
“幸亏她没来,否则又要闹个鸡犬不宁了。”韦中丞坏心地说,李元直苦笑一声,韦中丞是庶出,他妻子则是嫡出,两人只差半岁,向来不对盘。不过……他刻意不看虞璇玑,真正会让妻子大发雷霆的却不是庶出兄长,而是他曾经的未婚妻……
虞璇玑按住心口,很讶异没有闪过从前听他谈起他妻子时的刺痛,只是有些恍然大悟似的,她与李元直的妻子没什么来往,家族中见了面也只称四嫂、弟妹而已,也只记得这位四嫂姓韦、是公主之女、父亲是个四品以上的大官……
原来李元直是太老师的嫡女婿
果然亲戚的亲戚、朋友的朋友可以串起一个梁国……她皱皱鼻子,毫不在意地想着,管你李元直是谁的亲戚谁的朋友,都不过是个混帐负心人而已
对着李元直身上的皮袍的花纹,虞璇玑轻蔑地哼了一声“禽兽……”
作者有话要说:我从来没放弃写一个帅气公公的伟大梦想~~(远目)
按剑怒
就在韦中丞回去探一探水温的同时,李千里在洛阳中书令厅中,其实也收到了从西京兵部发来的通知。他当然知道刘珍量是什么等级的角色,只是李光炎病倒一事,让他觉得很怀疑,到底这位老将是真病?还是受了谁的指示临阵抽腿?他援笔疾书,下台内文书给留守西京的知杂侍御史,命知杂侍御史派人去摸一摸李光炎的底。
写完文书、收入封筒、加印、摆到急件区,办公时间从不停手的李千里突然住了手,一瞬间,他竟不知道下一个要做什么,心中一凛,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从背脊扫过全身。他抬头环视四周,洛阳中书令厅比西京更豪华,处处金碧辉煌,跟西京御史大夫厅满室文卷书架、毫无装饰的寒素模样相去甚远,看一眼前方的茶盏,是琥珀色的琉璃茶盏、茶托,屋旁一组金光灿然的茶具,茶碾子、茶罗子、茶笼子、盐台、长则……等等,一应俱全,显然都是宫中物,这些东西,也只有放在中书令厅才不显突兀,因为厅内的摆设没有一处不豪奢,相形之下,那组茶具还算朴素了。
“混帐……”李千里又吼出他那一百零一句骂人的开头,指节不耐烦地叩着身前那张紫檀镶金凤首、云纹兽足、贴五方狮子献太平螺钿、不断头团寿饰边的大案“用这么多不必要的混帐物事,到底这个中书令厅是谁布置的!我要弹劾他!”
就算黑心御史大夫嘴上威胁,但是他也知道这厅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肯定是历代中书令低劣(李千里角度)的品味所致,要弹劾,难道遣咒禁师把历代中书令都从阴间调回来审讯不成?想也知道是说说而已。明明就是隆冬,但是李千里心头像有一泡牛眼火徐徐烧着,他拾起前方一迭写着公文数目、来历的生纸,沉默地翻看。
“如堕五里雾中……”李千里低低地说。结果,此行只有与虞璇玑的事有进展,河北的事好像越来越不受控制,总觉得这缠缠绕绕的事,都指向女皇。
他紧皱着眉头,到底女皇想干什么?她向来是这种绕到最后一刻才知道怎么回事的风格,这回却似乎有点失控,往昔到了这种时候,女皇就会频频关切御史台与内侍省,但是御史台至今没有收到女皇进一步的指示,内侍省除了刘珍量外,也没有派中官出来河北,既然左膀右臂都没动,难道真想靠着这十五万乌鳖杂鱼一战定天下吗?
而且,河北出事后不到一个月,成德就跟卢龙合起来闹事,羽林军密赴河北千里奔袭,本就是要杀个出其不意,却没想到反被歼灭,难道成德卢龙二镇早有准备?难道田太尉的死不是哗变,而是一场预谋吗?
李千里咬着牙,表情显得有些狰狞,突然叹了口气,如果不能掌控河北,至少朝廷要抓紧,拉过一张平滑鲜亮的熟纸,轻咬着舌头,援笔用工整的楷书写信回京,向师尊探问女皇的动向。虽然很不甘愿,但是他知道韦尚书既然敢让他独闯关东,又把虞璇玑送来,可能已经知道了女皇的计画,只待他相问。
写完信,将信卷成筒状放入私用的信封中,一样用漆封了,叫入自家的庶仆命他安排送信事宜,务必在三日内送抵京师。安排了此事,李千里起身兑些热水,走到茶吊子边取水,左臂感觉到炭盆传来的热气,春天受的刀伤本有点痛,让炭气一烘就好些了,他猛地想起那时的刺客来……
“是哪只鸟派你来的?”
“横竖是要杀你这狗官!”
“让我猜猜,淮西吴大帅吧?”……
淮西吴少阳病重的事已经传了一年了,淮南道刘梦得这次回去亲自确认过,说吴少阳躺在榻上痴呆不能辨人,据说已一年多了。显然刺杀他的事来自淮西,那时只透过关内道监察确认刺客来自淮西,而且应是淮西军将,他就没再深究下去,因为淮西想杀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本以为不过就是吴少阳又找到一个强者送来给他练剑而已,但是现在回想起来,似乎不寻常。
李千里缓缓坐下,望着炭盆中烧得正红的炭出神,淮南道两天前送到东都来的事略显示,淮西目前一切安好,吴元济一样在淮西当他的二世祖,每日声色犬马。但是淮西的作息如往常一般,似乎对河南道那边的骚动不感兴趣,也对成德卢龙兴致缺缺,这倒是跟吴少阳、吴元济父子二人往常的作风不太一样,这对父子哪里有事就往哪里打,朝廷强就跟着朝廷『平叛』、朝廷弱就『声援』藩镇,多少捞点好处,此时这般乖巧倒奇怪了。
“狗不吃屎改吃素,倒奇了,趁乱装乖卖巧,必有阴谋……”李千里心想,他盘膝坐在炭盆边,左手在盆边张着烤火。心中掐算时间,淮西刺他是在春天,然后就是朝廷商议成德节帅的事,他当时评估局势后补了临门一脚让田鸿政去成德,接着是成德要钱,户部出身的几个财政官员勒啃着不给,于是成德哗变、田鸿政身亡,前中书令随即明着以河东裴节帅为招抚、暗地派出羽林军,结果羽林军全军覆灭,这个烂摊子就到了他身上……
这么一推扳,似有一点针尖大的光在迷雾中戳了一点,大雾瞬间散去。李千里放下茶盏,起身往东都留台去,又对中书省的留直书令史说“去!把三省六部的留直官都叫到御史台集合,我有话说。”
这一去,就是两个时辰,等李千里回到中书令厅的时候,已经入夜。中书令厅内堆满了刚才他在御史台内调出的卷宗、还有他命人从其他官署中找的文书。他的庶仆抢进来帮他点上烛火,李千里脸色铁青,脚步却有些虚浮,庶仆问“郎君,燕执事已为郎君备好晚膳送来,是不是现在就送来?”
李千里皱着眉,果断地一摆手,庶仆便知道他要一个人静一静,连忙退了出去。李千里此时只觉得口干舌燥,拿起两个时辰前放下的琉璃茶盏,出门前烧得正旺的炭火已经熄了,只有些余温,他蹲下身从炭盆边放的水壶里斟了一杯凉水,一口气喝下,却岔了气,猛咳起来……他左手握拳恨恨地往地板一捶,下巴微抬,鼻翼轻轻地一抽,眸中杀气腾腾,右手一使力,发出极轻的声响,莲瓣造型的茶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