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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计史,你们家还有三百匹绸没交上来!什么时候搞定?”
“那个谁!去把兵部的计史抓来,真是,多了个零头少了个一,要不是我三十年练出的火眼金睛,到时候兵部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是说今日要核销郊社署正月的费用吗?只做到正月十五是怎么回事?过年有过一半的吗?”
一开始度支、比部的官员还能保持礼貌,尽量与人为善,但是随着时日越近,两部中不管流内流外全都是一副讨债流氓样,人人都备了一大迭收件者是御史大夫的告发信,哪一家官署欠钱不还,就填上主官的名字跟数目,拿到官署门口晃呀晃,不还钱就把告发信直接送去御史台。
御史台也只有在此时,才能稍稍挽回一点在朝廷中的形象,御史台虽然『以客为尊』,非常配合地放了一个铁柜专收度支比部的告发信。但是也派了一个令史在门口,柔性劝说那些算帐算得满肚子火的度支比部官员,请他们尽可能以催缴款项为主,不要把事情闹到御史台出面,换来其它官署感激的泪光。
虽是如此,御史台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平静。
理由无他,因为分散在外地的监察御史、监察御史里行以及各地盐场的监院官都要向御史台报告自己在地方上所见所闻,大多都要弹劾一些不法情事,所以,就算不能亲自回京也要派遣亲信仆人递送弹奏状与各种证据。
监察御史是御史系统中最基层的官职,人数只有十人,按任务所需奔赴四方,由于人数实在不多,又另辟监察御史里行五人支持任务,不过里行虽然做的事与正员监察御史一样,待遇、俸禄则较少。至于盐场监院官,由于官办盐场有极大的利益,为免贪污徇私,则派出御史台官出身的监院官监察,这些监院官同时也带有御史衔,可受理百姓申诉、纠举不法。
监察御史等人的报告回到御史台后,御史大夫在看过后,若已完整无误者,则署名后纠举。若有不明之处,就需要第二级的殿中侍御史、第三级的侍御史与御史台副官御史中丞协助详查。
虽然监察御史也可以不透过御史台系统,直接向皇帝递送弹奏状,但是这种情形并不多,尤其在现任御史大夫的手上更是从未发生过。
御史大夫公事房在此时已被各式各样的报告与证据塞得相当拥挤,然而御史大夫面前还是挤了四个监察御史与殿中侍御史下属的令史,人人端正地跪坐在坐垫上,虽然那薄薄的坐垫其实无法阻绝木质地板的凉意。
“……刘监察,就这么办吧!元监察……”御史大夫拿起一份洋洋洒洒写得龙飞凤舞的卷轴,对最右边的一个监察御史说“你在东川挖了些什么?”
“禀台主,下官访得东川节度使严砺不法侵吞八十户民家产业与擅加税赋高达百万钱,其事罪证确凿,证据、口供与当时发布的加税布告都已上呈台主,下官敦请台主署名,以纠举东川节度之恶行……”
年轻的监察御史眉飞色舞地说着,又将东川节度使的罪行加油添醋一番。那御史眉如淡墨轻染,眸如秋水凝睇,姿容虽不算是绝顶美男子,却也是个风流才子样貌。御史大夫抬起眼,侧目盯着年轻御史,脸上没有表情,但是那年轻御史马上换了副端正脸色,轻咳一声“当然,下官年资浅薄,还需台主……”
“元监察,我最不耐烦听无意义的客套话。”御史大夫淡淡地说,一展手中的弹奏状快速地浏览一遍,一松手,咕咚一声,弹奏状便掉进熏笼中,那御史身体一动似乎想救,但是被御史大夫目光一瞄又缩了回去“东川节度使贪污的事,证据取得并不困难,不过你能做到这个程度,也属不易,这点值得嘉许。”
年轻御史呼出一口气,脸色稍稍放松了些,不过御史大夫的口气马上就变得严厉“不过,严砺三年前就死了,这点你也知道,那你还写这篇状子过来干什么?”
“禀台主,严砺虽死,但是此事干系百姓产业,不能不追究……”
“朝中有种令人厌恶的想法叫『人死为大』,我自己觉得有这种想法的人都是攀比侥幸的混帐,不过很可惜的是,朝中的混帐比曲江的王八还多得多。”御史大夫说,偏激却又精准地批判着“你的状子递出去不难,今上命东川节度使归还产业也不难,但是决不可能因此将追赠严砺的一切追回,事是死人干的,也与现在的节度使无关。我敢保证,你的状子除了归还百姓产业有益民生之外,几乎对朝廷毫无意义,你觉得呢?”
“台主……下官觉得……”御史大夫终于正眼看向那年轻御史,后者试图想从主官浅褐色的眸中看出端倪,却看不出所以然,寂静中只有炭火微微的哔波声响,年轻御史在静默的威压下,只好随着自己的直觉乱说“不管怎样,东川节度使那一家子在当地横行霸道惯了,状子上去,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也好。”
压迫的感觉瞬间消失,御史大夫拿出另一份早已拟好的草稿,表情依然那样平板得跟砖地一样“照着这份草稿,用压暗格的熟纸、端楷、浓墨给我认真地写一份出来,今上没有时间欣赏你的行草,写完拿给我署名用印。”
“是。”
就在元监察誊写完御史大夫授意的弹奏状后三天,御史大夫在政事堂宰相会议中以弹奏状中的不法情事为引,炮轰东川现任节度使颟顸无能,连监察御史大摇大摆毫无掩饰地前往东川搜集证据都毫无警觉。外加东川镇多年无兵乱,却依然征收高额税赋,分明是大而无当,死了的不追究、不追回那些死后哀荣,就当他好运捡到,不过东川镇是非废不可。
于是,就在御史大夫开炮十天后,左羽林卫派出两百人星夜奔赴东川,护送东川节度使一家入京,并就地宣布东川镇将兵马上交兵部,并由当地的刺史接管东川镇,两年内化镇入州,废除东川镇。
长达百年的藩镇,就在御史大夫的暗算下莫名其妙地化为乌有,而这只是御史大夫无数黑心作为下的一件小小阴谋而已……
套句当代的话说,东川镇被河蟹掉了。(咦?是这样用的吗?)
※※※
奔赴御史台缴交年末汇报的御史们,上缴了各式各样的谏章、奏疏、弹奏状与要求来年继续详查的申请,全都需要御史大夫最后用印署名核可后,方能投递到其它官署或在御史台内部进行处理。由于每年到这个时候,事情实在太多,需要御史台出面修理的官署与官员也实在不少,事情的先后顺序也就看得出历任御史大夫的风格来。
话说为政之道,一张一弛,综观历任御史大夫也大多如此。
在弘晖六十年以前,御史大夫的任期不定,有的只有几个月,也有的五六年,不过平均下来,大多是三四年一任。而女皇亲政后,深感御史大夫若择意志不监之人,则随政治局势摇摆不定,并非好事,于是接连出现了几位任期相当长的御史大夫。
前前任的御史大夫乃开国以来第一位一噎气就被写进国史酷吏传的强者,浑名『官见愁』,执掌御史台长达三十年,据说在他手中栽跟头的官吏没有一万也有七八千,若不是高龄八十不得不强迫退休,砍掉两万官吏绝对不成问题。
而官见愁的继任者也执掌御史台长达十七年,这位前任御史大夫为政宽和良善、为人揖让谦恭,与群臣相处甚是和睦,颇得人心。不过,他唯一的缺点就是爱喝酒,有一日又往平康坊喝酒狎妓,被愤怒的夫人一状告到女皇驾前,虽然女皇并未追究,但是他自己深感面上无光,于是辞官归隐南山,不问世事。
事起仓促,谁也没料到御史大夫会突然辞官,而其下的两位御史中丞,一位年事已高,直嚷着要多活几年,打死不愿接任台主,另一位刚升任中丞不满三天,年纪也才刚满三十,女皇本待拔擢其它年资较深的侍御史为台主,没想到四位侍御史异口同声说“恕某等不敢从命。”
“为何?”女皇问。
“台中诸御史,性格各异,无一是好相与之辈,某等任侍御史已是竭尽全力,任中丞或勉强胜任,任台主则命不久矣。”
“既如此,台中何人可任台主一职?”女皇又问。
“李中丞可任台主。”
“李中丞年仅三十,任中丞又仅三日。卿等适才言道诸御史性格各异,朕恐李中丞不能驾驭。”
四位侍御史露出苦笑,交换了一个有点无奈的眼色“恕某等直言,李中丞驾驭御史台确实尚嫌资浅,然放眼朝中上下,决计无人可如现任台主一般指使李中丞,伏望陛下三思。”
简单来说,就是李中丞能不能控制御史台还不知道,但是不让他当台主,就谁也别想好好在御史台当台主……
就在四位侍御史绝望的忠告下,于是,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