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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国有三君,实在是亘古未有之事。永安宫即将落成,即使上皇不回来,神皇也必要回京,上皇、神皇与中书门下的关系盘根错节,使我们在朝政上难以入手,神策左军与一半的右军也完全忠于神皇,如此,就是我们想以军事力量控制朝廷也无能为力。反过来想,与其与这些人斗、或者往后与神皇斗,倒不如请上皇神皇长居华清,安神延年。”王丕难得非常切中要点地说。
永贞皇帝沉默,想了半晌,期期艾艾地说:“再再……再一一议……”
王丕欠身而退,又赶快去寻王叔闻,把永贞皇帝的反应说了,王叔闻点头:“没有反对就是有些动心,陛下仁孝,只是神皇却不可能完全放权,前头有些事不管,不过是忍着而已,今天下旨管了,往后就没有不管的道理。”
“你想尽快行动?”王丕问。
王叔闻的表情有些复杂,显然软禁女皇上皇对他来说,也是个很大的决定:“叫韩泰来吧,我们要先把右军行营的人都换成心腹,然后让吏部在今年冬选换掉华州刺史。然后,才能够控制华清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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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皇命令左右军没有她的同意不准擅离?”李贞一惊讶地问。
“焦将军是这样命小人转述的。”
挥退了小内侍,李贞一沉下脸来,他不想让女皇又重新回到西京的权力中心,这样对于已经逐渐成形的政变极其不利。他拉过一张熟纸,以极其流畅的行书,问候上皇身边的秦尚宫。
“……贞一顿首夫人阁下。”秦尚宫轻声读信,看向靠在身边软垫里的上皇,态度不复平日那样轻率:“陛下。”
“东都啊……哎呀,我好像几十年没去了,想当年,我跟宝宝她娘在东都扑蝴蝶呀、看月亮啊、山盟海誓情意绵绵,真是好地方啊……”上皇似乎很是向往地说,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看了秦尚宫一眼:“宝宝的翁姑也都葬在东都吧?我想宝宝应该也很想去东都祭扫的,毕竟多亏他们生了个好儿子嘛!是吧?晚上她来,我们跟她说说。”
“陛下想怎么说?”秦尚宫问。
“从前从前,有一个婆婆教儿媳做菜,教会了之后就觉得该让儿媳做了,可是呢,怎么吃都不顺口,有一天就又跑到厨房教她。第二天呢,觉得她切菜切得不好,乾脆自己来,第三天呢,又觉得儿媳火侯掌握得不对,自己上了灶。结果一个月之后,儿媳就乾脆不进厨房了,换婆婆烧菜给她吃。”上皇散漫地说着,说完之后笑了笑:“妳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
满地的残肢,剑上涔涔的血滴,还有人血乾在皮肤上的紧绷感,与痛苦的哀号声,组成李千里感官中唯一可以感受的部份。
汗水滴进眼中,加上两日没睡,李千里已经看不清前方的一切,他只知道穿黑衣的是敌人,而他们带走了他的孩子。
他的脚步凌乱,气息也不稳,大口喘着气,没有注意口涎与汗水滴入胡须。他的左手在发抖,因为刚才扭住某个人的脖子时,对方用刀砍伤了他的左手,只是下一刻,他也扭断对方的脖子。
“阿巽!”他喊,心中知道是要找阿乾跟阿坤,但是完全没有听见自己喊的是死去近二十年的女儿。
“阿巽!”他第二次喊,眼前浮现了那个牙牙学语的孩子,她会说『爷』、『娘』还会说『饿饿』,看见他舞剑知道要拍手,偶尔跟父母一起睡的时候,会抓着他的手指头……
“阿巽……”他的声音变得凄厉,不知道是什么流到嘴唇边,又咸又苦:“阿巽哪!”
没有人敢靠近他,就连跟着他几十年的燕寒云也只敢在旁边掉泪,当虞璇玑赶到的时候,李千里坐在尸体上,紧握着剑柄,喊着『阿巽』。虞璇玑这才发现,原来他不提不是忘记,只是痛处没有被挖掘而已。她奔过去,伸手想拍拍他,一瞬间,却看见他涣散的眼睛一眯,长剑迅速劈来。
“啊!”虞璇玑吓了一大跳,尖叫出声:“夫君!”
李千里听见她的声音,心中一缩,但是长剑已经收势不及,他只好往后掷去,自己却一头撞到虞璇玑身上。
“夫君!”虞璇玑被他撞倒在地,还好地上并不是很硬,只是这起码有一百五十斤的体重压过来,还是让她觉得内脏似乎都快被压扁似地难受,即便如此,她还是不忘摸了摸李千里的背:“没事了,燕娘子与乳母无恙,孩子也都救到了,都没事了。”
“是……是吗?”李千里恍惚地回答,燕寒云等人连忙把他抬起来,拿来清水给他洗了眼睛,他眨了眨眼,对上看来很狼狈的虞璇玑,想说点什么,却又无力说话。
“嘘……别说话了,你受了些伤,又太过劳累,安心睡吧,我带你回家。”在他昏迷过去之前,听见虞璇玑如此说。
不知道睡了多久,李千里才悠悠转醒,全身上下像是被围殴过似的又酸又麻,他张开眼睛,第一个看见的却不是虞璇玑,而是孩子们的乳母,她正在旁边拿着小皮毬给孩子们玩。
“相公?你醒了吗?要不要喝点水?”乳母问,顺手把他扶起来,李千里连忙把脸别开,以免碰到什么不该碰的地方,乳母却不以为意,在他身后塞了枕头后,斟水过来。
水杯凑到嘴边,李千里勉力抬手接过,不让她在榻边:“夫人呢?”
“在宣州府衙。”
“府衙?”
“夫人好像暂时做了宣州的官,似乎是大帅请她去的,一大早就出门了。”
李千里突然觉得有一股无名火升起,强自按耐,又问:“这里是哪里?”
乳母回到原本的地方,坐在地上看着孩子们滚球玩:“是宣州驿,相公那天流了不少血,医博士来看过说不好移动,就在这里睡了三日。”
“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到午时了,相公饿了吗?我先让他们开上饭来?”
这么一说,李千里才真的觉得腹中空得发疼,也就答应了。
正在等饭的时候,外面传来脚步声,有人说:“你们等我一下,我去看看我夫君就来,应该赶得上会食。”
听到这句,李千里的火气直往上冒,咬着牙,见虞璇玑跑进来,忍不住说:“如果我不醒来,妳是不是只看一下确认我没死就又跑出去了?”
“啊?”虞璇玑错愕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却不生气,笑着说:“你醒啦?”
看着一如往常的笑脸,从前即使生气也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但是李千里却完全笑不出来:“再不醒,我还不知道要躺多久没人管。”
虞璇玑的笑脸一僵,扇了扇睫毛,依然好声好气地说:“醒来就好了,我已经吩咐厨下做你喜欢吃的百岁羹,今天我会早点下直,你吃饱了睡一觉起来就会看到我了,好吗?”
“哪里好?妳什么时候开始视事了?你是我安南都护府的参军,这里有妳什么事?”李千里冷冷地说。
虞璇玑再迟钝也感觉得到气氛不对劲,依然努力地解释:“宣州这里有些麻烦,我暂且跑两天腿,等状况好些,我们依然下安南去,不过是这几天的事而已,你不要生气嘛!”
但是李千里没有接受这个说法,他气得不能控制,一挑眉,冷淡地说:“要妳去做事?宣州都是死人?”
这句话一出口,李千里就知道这事没这么容易了结,果然,虞璇玑眸子一闪,倔强地抿了抿嘴,幽幽地说:“宣州是我的家乡,是我父埋骨之处,希望你不要再说这种话。”
说完,她俯身抱起阿乾拍了拍、放下,又抱起阿坤也拍了拍,前后不过一眨眼,她转身就要离去。李千里想叫住她,却又拉不下脸,一出口,就想拿拳头把自己噎死:“是谁当初说宣州最讨厌,不想再回来的?”
“你不也一天到晚说陇西李家的坏话?但是,当你陇西老家眼看着就要被土砵攻陷,但凡有口气,就是半死也会爬起来吧?”虞璇玑冷冷地扫他一眼,扬长而去。
忍着满腹委屈,还有那种再度被刺伤的感觉,虞璇玑振作精神,来到宣州大堂上,说是会食,其实就是一人分几个胡饼夹大葱肉,一边啃着胡饼,一边准备调兵与粮草的事。
“虞参军,妳来得正好,赶快帮我写信到西京去,去他的萧锜这个狗娘养的龟孙鳖三,竟然烧了我的茶山。”宣帅大嚷,手上拿着歙州刺史的急信。
“烧茶山?所以他真的反了吗?”虞璇玑问。
“已经杀了朝廷封的留后跟监军手下的大将,把监军也抓了起来,消息是淮南传来的,事发大约不到一日吧?应该无误。”宣帅说,烦躁地在案前走来走去:“淮南应该已经奏报朝廷,如果我们不报,朝廷就不知我们是靠哪一边了。”
虞璇玑马上明白,这时候如果朝廷以为宣州落入萧锜之手,或者他们全都投降萧锜,等到平叛后,就都是死路一条了,于是她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