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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尚书正要举筷,李贞一却说:“先别吃,等他回来。”
中书相公发话,其他人也只得举箸而待,听着外面嘀咕,里面却安静得像死了人似的。不知等了多久,韦尚书眼看着眼前的鱼散尽热气,才见到一个小吏一样遮着脸进来,远远地跪下伏拜:“王舍人言道腹饥,韦左丞命将食案撤往阁边与他同食。”
群相无声地抽了一口气,就是韦杜二人也不禁悚然而视,而李贞一平静地说:“他的食案,乐意给谁就给谁,撤吧!”
小吏叩首,唤人进来,扛了食案出去。群相默默地吃着饭,虽各自有心思,却都明白,这是王叔闻公然向政事堂内的群相挑衅。
哪里没有饭可吃?今日索饭,明日恐怕索的就是一个相位哩……左右仆射想,两人对看一眼,默默地低头继续吃饭。
恐怕是知道了门下省的态度,迁怒于政事堂吧?气量如此狭小、气焰如此猖狂,气数恐不久矣……杜君卿夹起鱼肉,盘中的那片鱼肉已经吃残了。
白痴……想死吗……吏部尚书在心中暗骂。
出头鸟、死得早,看来这人也不过这点能耐,白担心一场……韦尚书舀了一口百岁羹。
而李贞一端着饭碗,一口一口地夹起少许菜饭送入口中,他的动作很慢,咀嚼的表情也不明显,但是却比所有人还要早吃完了这顿饭。
※※※
送群相出堂,一干紫袍老臣在政事堂下作揖而别,却也见另一边韦左丞脸色凝重地送一个绯袍官员出来。左右仆射见此人,同声冷笑而去,杜君卿不发一语,昂首而出,那吏部尚书则是团团一揖,告罪方离。
韦尚书看了一眼,便听李贞一说:“走,陪我去门下。”
舅婿二人连袂下堂,缓步出门,一离中书,那韦尚书便问:“姊夫,我观阿谊今日有些魂不守舍,你道如何?”
“你们入堂前,我与他说了些话,大约是他听进去了吧?”李贞一手杖点地,缓缓地说。
“哦?你说了什么?”
“家门、身分。”
“这么老掉牙的东西?”
李贞一难得呵呵一笑,两人一边走向通往太极殿的右掖门,却见一个小内侍奔来,见他跑得气喘吁吁,李贞一和蔼地说:“缓口气,慢慢说。”
“谢、谢过国老。”小内侍缓过气来,低声说:“焦将军命小奴禀知国老,窦公已上表暂辞一切事务,诸事将由第五中尉暂代。另外,陛下适才在殿中突然昏厥,牛氏并李忠言封锁消息,急召侍御医,将军盼国老早做打算。”
李韦二人对视一眼,却见远远地从太极宫方向奔来几个小内侍,经过时只稍一欠身便继续往中书省而去,李贞一问那小内侍:“你认得这是哪里的人吗?”
“认得,是李忠言的人。”
韦尚书见李贞一无话,便对那小内侍说:“有劳你了,回告焦将军,谢他传讯。”
说着,韦尚书将李贞一一让,李贞一迳自往前,而韦尚书回身往袖中抓了几枚金瓜子塞到那小内侍手上:“公主赏你的。”
那小内侍也十分机伶,欠身:“愿为公主效劳。”
※※※
今上起居的两仪殿中一片混乱,只见宫人内侍疾走奔忙,一下端水、一下送茶,却关闭四门以防消息走了,赶来的侍御医一干人只好站在门外。
尚未改封、但是在宫中已称公主的崇昌郡主闻讯而来,见侍御医站在偏门外急如热锅蚂蚁,询问之后,郡主皱起眉头:“命人开门,说是我来了。”
郡主身边的内侍前去拍门,却不见有人回应,郡主亲身去叫也不闻人声,此时听得后面有人说:“公主,此事请让妾处置。”
郡主回头,却是崔宫正,便退开来,崔宫正命人奔至两仪门处去喊监门卫将军,不久,那偏门便伊呀一声开了。
“请公主先行。”崔宫正说。
崇昌郡主却咬了咬牙,冷冷地说:“崔阿姑,妳是宫正,这两仪殿管得毫无章法,此事之后,妳纠举查核之后,当给我一个交代。”
“妾谨尊殿下之命。”崔宫正一凛,欠身说。
崇昌郡主看了她一眼,不发一语而行。心中寻思,按梁国体制,唯有太子与皇后能称殿下,而且两者同时出现时,皇后称皇后殿下,平时也只称皇后而不加殿下,此时称她为殿下,不知何意?
走上殿去,殿中人等稍停慌乱,崔宫正命侍御医尽快入内,两仪殿中,只见一群宫人凑在内寝,有的捧着醋、有的拿着香炉,还有人端着水盆,而那牛昭容坐在榻上,给永贞皇帝拍背抚胸。
崔宫正赶走宫人们,让侍御医前去诊脉,侍御医们商议了一下,便取针刺穴,又命按摩师推拿,并开了药方令主药去配。同时,崔宫正命人去唤侍御医们的上司奉药尚御与殿中监,又命宫人内侍各安其位不许擅动,从中挑了十名伶俐的,命他们在旁随时待命。
崇昌郡主冷眼旁边,突然说:“崔阿姑,妳没有命人去传中书令或侍中。”
崔宫正看向郡主,似乎不认识:“他们都不是陛下的人。”
“但是是朝廷的规定。”崇昌郡主说,毫不放松地对视着崔宫正:“陛下诊疗的时候,中书令或侍中必须有一人在场。”
崔宫正的态度一软,却没有遵行郡主的命令:“殿下,事态紧急,来不及传二位相公,有殿下、李阿监与妾在场,不是一样的吗?”
郡主并不买帐,淡淡地说:“这里有人能入政事堂吗?”
崔宫正并不回答公主的讽刺:“妾记得,除了国相之外,内侍也是可以的。”
“我不知道李阿监什么时候做了哪一卫的上将军。”
崔宫正挑眉,殿中省的规定,除了中书令与侍中之外,如果还有一位上将军在也可以,而诸卫上将军只有内侍可以担任。
崇昌郡主见她并不服从,便叫自己的内侍:“历阳,去请中书相公来。”
“去请侍中。”崔宫正改口,也对着那小内侍下令。
崇昌郡主见那小内侍面露犹豫,又加重了语气:“我说的是中书相公。”
“侍中老成持重不偏不倚,去门下省!”崔宫正的声音虽不严厉,却不容质疑,那小内侍看了郡主一眼,见郡主没有说话,便应声而去。
崇昌郡主与崔宫正相视一眼,却又马上转开。崔宫正仍自侍立,郡主则坐在帐外。那牛昭容在榻边紧张地看,而崇昌郡主却显得十分镇定,望着昏迷不醒的父亲,她却想起不久前去世的祖父,心中黯然,只是她在照顾祖父的时候,已经学会了如何静坐在一旁,却紧盯着所有人的动作。
下针之后,永贞皇帝的脸上有了一点血色,眼睛微微地睁开一条线,侍御医们命按摩师在他脚心推摩,并问:“陛下,脚可有知觉?”
永贞皇帝的嘴唇抖了抖,似乎发不出声音,最后只是摇摇头。侍御医与医正们脸色大变,但是领班的侍御医却很镇定,一边命按摩师加重手劲,又命令一个医正在皇帝的膝盖处用针。
“陛下是否能感觉针刺?”
永贞皇帝摇头,侍御医便告罪一声伸手按压皇帝的大腿、腰部,直按到脐上,永贞皇帝才点了点头。而后,领班侍御医命医正们准备药灸,在几个穴点上施灸,并请皇帝安歇静养,退出帐外。
“如何?”崇昌郡主问。
“回禀公主,陛下与主父在去年冬天所患风疾一样,下半身麻痹不能行走,口也暂时不能言,待某等施以汤药针灸,或能言语,然而下身恐怕没有这么快。”侍御医言道,又问:“只是陛下因何昏厥?昭容或李阿监当时可随侍在侧?是何等情状?”
“妾确实在侧。”牛昭容点头,急切地说:“陛下接连饮酒数夜,可能喝得太多,昨夜辗转不能眠,或言脐冷、或言头疼,妾本欲命人传医,陛下却道若传医,则恐外朝借此言事。今日本无朝会,但是陛下正待处置……处置内廷要事,故强自起身视事,适才有人来报,道那事已处置妥当,陛下便命人传妾前来伴驾,妾至殿中,见陛下已自斟自饮数盅,正待劝止,陛下却道喉中有痰,猛力欲咳,便突然昏厥过去。”
侍御医沉吟片刻,又问了些话,牛昭容一一答了,侍御医们合计之后,公主便问:“可找出病因了?”
“陛下应属风疾,只是到底是病根潜伏,或者外邪入体,某等尚需追溯脉案、查核近日餐食酒饮,方能确认病因。”侍御医躬身回答。
郡主正要回答,外面却通报:“公主,中书门下二相连袂而至,在殿外请见。”
殿内众人脸色一僵,公主则说:“有请。”
牛昭容与李忠言对视一眼,而崔宫正双手掩于袖内交握,脸上没有表情,只见两位国相同时入殿拜见,公主起身,请他们坐,揖让之后,公主坐了上首,两位国相坐在左侧主客之位,其他人则在右边,公主说:“有劳侍御医与昭容再把陛下的情况说与相公们。”
侍御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