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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后,男宾们以费拉古德教授为中心,在别馆继续饮酒。铺有桌巾的桌面上已排了两列空瓶。女宾们则在森林中散步,摘花折草,目光追着松鼠等小动物。还有的则在湖边浸泡手足,像在盯视鱼儿般凝望水面。天气暖得让人渗汗,在阳光照射下,窝在树荫下或岸边岩石上悠闲地打盹,实是人间至乐。
已有醉意的费拉古德教授,几近猥亵地对莫妮卡开玩笑,“我们这里和莫内《草地上的午餐》一样,都是颂扬自由的讴歌呢!”
莫妮卡身为身经百战的女演员,笑脸盈盈,深谙闪避老人话锋之道。
“唉呀,教授!这里又不是奥塞美术馆!如果真想看我诱人的模样,请您光临德意志剧院或席勒剧院,盼您也按规矩付入场费。”
“这么说来,你也演过电影罗?”
“没有。没这回事!”莫妮卡自尊受创般作出夸张表情。
“哦?”费拉古德教授捻着胡子,自顾自笑了起来。
“我只演过舞台剧。尤其我国的电影公司在那场战争里,不晓得会叫人演什么不堪的角色,想到就觉得丢脸。不就是为了将纯真无瑕的年轻人赶上战场的宣传片嘛!教授您该不会是兰妮·莱芬斯坦之流的影迷吧?”(编注:兰妮·莱芬斯坦,1902-2003,极具才华的德国女演员与导演,因拍摄《意志的胜利》,成为影史上评价两极的艺术家)
“哎啊哎啊……这话好尖酸呢。她的确很受希特勒赏识,也在战时拍了纳粹的宣传电影。但是在当时,难道她能不讲情面,拒绝从命吗?我时常在想,外界对她恶劣的风评,是否言过其实?”
“因为她是美女,你才这么说吧!真是偏见!”莫妮卡生气地说。
“不、不,莫妮卡小姐。你这才是偏见唷!”谢拉笑咪咪地说。
“这……”被认为会站在自己这边的谢拉这么一讲,莫妮卡也不禁哑然。
“与身为电影导演的她相较,我更喜欢的是她年轻时当女星的时候。像《死之银岭》等电影就很棒!”
“那个人最初也是在舞台上跳舞的!”
见到莫妮卡一脸露骨的嫌恶表情,谢拉连忙安抚地说:“她当然比不上现在的你。”
费拉古德教授以温和的态度说:“兰妮·莱芬斯坦以电影《奥林匹亚》受到好评,并不是因为希特勒,而是因为运动选手律动出来的美感。”
“是吗?”固执的莫妮卡噘起形状优美的嘴唇,“对我来说,那只能视为希特勒期望呈现的东西。我也听说过那是为了宣传亚利安人种的优秀还是什么的影片。”
杰因哈姆吞云吐雾般地吸着烟,插嘴说:“听说年轻时的兰妮跟雷马克是好朋友。”
“喔!”闻言最高兴的便是费拉古德教授了。“你是说雷马克?他是个心思细腻的作家。你看过他的书吗?”
“看过,我也是个读书人。哥德、赫塞、曼恩、卡罗萨、卡夫卡、史提福特我都读过。说到雷马克的话,还是《凯旋门》最引人入胜。他虽以描写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西线无战事》闻名,但因为那本书被拍成了美国电影,他便遭到戈培尔猜忌,很早就得展开逃亡生涯。”
“正是。想想他写的小说,思考我们德国为什么没有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开始反省,真是再怎么悔恨也不够!”费拉古德教授打心底觉得遗憾。
雷瑟在远处听着他们的对话,自虐地想,有史以来,一直都存在于欧洲历史中的,不就是战争吗?
“讲到雷马克,我突然想喝苹果烧酒。如果只是小酌,就算劣等的酒也可以把它想得很好喝,不是吗?”莫妮卡仿佛正向众人卖弄风情。因为那正是在《凯旋门》中被拿来作为象征性的饮料。
就这样,郊游的欢乐时光瞬间即逝。太阳微微西斜,已经过了下午三点半。福登适时对大家宣布返城的决定。汉妮和佩达已经将行李整顿妥当。众人又四人一组,分开乘坐宾士,踏上返回城堡的归途。雷瑟也喝了很多酒,在颠簸的车子里,身体和脑子都充斥着倦怠。
最后一组的雷瑟、艾斯纳、谢拉三人回到了山中的停车场,借着福登的油灯,再度经由狼之密道返回银狼城。凿穿岩石的门、地下通道、石阶、城堡的地下室——和来时走的是同样的路线。随着进入城堡深处,现实世界也退得远远地,仿佛又再度深入那个由故事、神话、传说园成的迷宫。
雷瑟的肌肤和意识敏锐地感受到这样的差异。
“您们还没参观过地下室吧?让我来介绍。”
回到城里后,福登并未上楼,经走廊往厨房的方向前进。壁钩上的灯火和油灯的光线使得阴暗处颜色深浓的阴影微微震动着,简直就像在黑暗中潜藏了蜘蛛、蜥蜴或蜈蚣一样。福登转了个弯,将众人带到第二扇门的门口。
“这里是从前当作拷问室的房间请各位进去吧!诸如将犯人绑在墙上的锁链、水刑的道具、烙印用的烙铁等,都还留着呢!里面还有两个小房间,那就是牢房了。”
雷瑟等人将房间里面浏览一遍后,等在门外的福登指着下一道门。
“隔壁是佣人们用餐的房间,装设有活动式的天花板。如果敌人进入那个房间,会有附了桩子的栅门突然落下。栅门的重量,加上被桩子锐利的尖端刺中,被压在底下的人根本撑不住。”
一行人再度走进昏暗的走廊。廊上到处都点了壁灯,雷瑟的视线盯着摇曳的橙色火影,感觉好像被施了什么催眠术。一路走着,他对潜藏在走廊上各个角落中的无数黑暗,感到一股奇妙的不协调。这感觉并非突然开始的,而是不知何时从心中涌出的念头。
就在雷瑟还无法抓住自己心中恐惧真正的来由时,发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在众人来到东侧楼梯,正要上楼时,厨师艾莉从楼上以惊人之势,伴随着咚咚作响的沉重脚步声走下楼来。她一脸可怕的模样,紧抓住福登的手腕。
“福登先生,你在做什么!你不在的这段期间发生大事了!快!快过来!在二楼!”
胖胖的她将目瞪口呆的一行人撇在身后,火速将福登带上楼去。被留在原地的雷瑟等人吓了一跳,只能面面相觑。
“艾斯纳,大事是指什么?”谢拉露出有点胆怯的表情。
“我也不知道。没办法,我们也去瞧瞧!她说是在二楼。”艾斯纳低声回答,率先走上楼梯。(该不会是珍妮出了什么事……)
雷瑟相当忐忑,快步跟在两人身后。
上到了二楼,四周悄然无声。三人藉走廊上的壁灯在黑暗的走廊上前进,并未看到任何人的踪影。经过贵妇厅和仆役厅时不见异状,走进宴会厅的大房间一看,也没有人在。那种寂寥感更助长了雷瑟戒慎恐惧及担忧的心情。
(大家都到哪里去了……)
就在雷瑟感到疑惑时,正对面西侧走廊的某扇门后传来了些许声响。那是话声与衣物摩擦声。
雷瑟打开门来到走廊,只见佣人们和宾客们成团聚在伯爵厅的门口前,堵塞了通道。大家全心一意地觑探着那个房间,脸上都写满了一样的惊恐。站在人群里的阿格涅丝和珍妮脸色惨白地抱在一起。再看看墙边,汉妮将脸埋在高大的玛古妲胸前哭泣。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雷瑟的心就像被冰刃戳刺般,泛着冷冷的痛楚。
房间里到底有什么?
“年轻人回来了。来!艾斯纳,雷瑟,帮我个忙!先让女士们回到宴会厅或贵妇厅!”费拉古德教授刚好从伯爵厅走出来,叫唤雷瑟等人。
“怎么了?”谢拉以沉着冷静的口吻询问。
两人的声音让其他人也注意到雷瑟等人。此时除了伯爵夫人外,全员都到齐了。谢拉一把握住站在最前方的莫妮卡的手。
“是意外。两个人到里面来!”费拉古德教授环视众人,俐落地指示,“剩下的那个将女士们都带到那边去。福登,你也去。”
“也让我来帮忙。”布洛克断然说道。
教授默默点头。
雷瑟是最后进入伯爵厅的人。厅内建造得与位于对称位置、隔着宴会厅的贵妇厅相仿。
进入室内时,他先是嗅到一阵浓重的异味混着壁炉内燃烧的松木臭味,像是烧过毛发或毛皮之类的东西,是一种非常令人厌恶的恶臭。
室内比走廊亮多了。不但窗户开敞,有柔和的光线照进来,枝状吊灯上也点着蜡烛。正下方的桌子上还摆着煤油灯,散发朦胧光芒,壁炉上也有烛台,因空气的流动忽明忽灭。
费拉古德教授迅速朝着铺有红色桌巾的桌子和壁炉之间前进,同时以绝望的口吻说:“是女佣玛古妲发现的。”
首先映入雷瑟眼帘的,是桌子对面,横倒在石头地板上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