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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绣“嗯”了一声,心中庆幸不已。如果不是杨修觉察得早,他们将会被合围在城下,承受着来自城头和四周的无尽打击,那将是死路一条。
“袁军既然这么分散,那趁他们还没合围时我们各个击破,突围不成问题。”
此后张绣先后又遭遇了两次伏兵,所幸每次都先发制人,击溃了对手,然后不断改变方向,防止敌人追击。他们在黑暗中歪打误撞了许久,最终确认自己已经杀了出包围,但同时也发现彻底迷路,不知身在何处。
幸运的是,这附近有一条很宽的河流,于是队伍停下来稍事休息。张绣把坐骑撒开,让它自己在河边找野草吃,然后找到杨修。杨修正在清理身上的血迹,那不是他的,而是属于一名不幸的袁军士兵。那名士兵试图接近杨修,结果被一名用剑的步兵飞快地割开脖颈,喷出一腔热血。杨修的脸上沾了不少血点子,看上去有些扭曲的疯狂。
张绣走到他身边:“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杨修用溪水扑了一下脸,抖抖手,这才回答道:“咱们刚一踏上那条大路的时候……”杨修道,眼神变得凌厉起来,“乌巢城屯粮极多,过往车马一定频繁,道路应该被压得十分平整。而那条大路虽然平整,但一路上坑洼凹凸之处实在太多,像是匆忙急就而成的新路。”
张绣也非庸才,听杨修这么一分析,立刻豁然开朗。杨修继续道:“无论是这条路,还是那座可笑的楼车假城,放在白天都是破绽百出。只有对夜晚行军的人,这种伪装才有迷惑性——这说明什么?这是给咱们量身打造的陷阱!他们早就打算在此伏击!”
“那不对啊。我们一直是按照地图走的,袁绍怎么能未卜先知,在一个错误的地方修路筑城等我们来呢?”张绣还是有点不能接受。
杨修冷笑一声,指着张绣的胸口道:“如果我说,这张地图本身就是错的呢?”
张绣哑然。他这张地图,是靖安曹提供的,上面标记着官渡、乌巢、阳武等一些重要地点之间的距离关系。如果有人在上面做点手脚,就会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可是……为什么?”
杨修道:“张将军到现在还没醒悟么?你是杀曹昂的降将,我是汉忠臣的儿子。咱们不过是吸住袁军注意力的弃子,曹公真正的奇袭部队,恐怕已经摸进真正的乌巢城啦。”说到这里,他狠狠地把骰子扔在地上,第一次露出怨毒的神色。
之前郭嘉对杨修的各种小动作都很容忍,这让杨修产生了错觉,心中懈怠。没想到郭嘉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要把他和张绣一口气全都除掉。当杨修注意到这点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听了杨修的话,张绣霍然起身,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难怪自己从前线被突然抽调回来,难怪配备的都是没有经验的新兵,难怪一定要夜晚出击。原来这一切,只是让自己去当弃子,就像他们把那一小队袁军当成弃子一样。
张绣脸色有些发白:“那我们怎么办?”
杨修俯身把骰子从泥土里捡起来,拍干净,露出一丝狞笑:“他郭奉孝也不是神仙,千算万算,他也算不到会有一队迷路的袁军做了替罪羊,替咱们在楼车城下全军覆没,给咱们留了转圜的余地。”
按照常理,蜚先生若在此设伏,定会把周围清理干净,不让意外搅局。这队袁军莫名其妙地一头闯进来,说明他们军中的沟通出了问题。也许是孔融的事情刺激到了袁绍,使得这个计划不得不提前发动,以致出现意外。
“转圜?怎么转圜?”张绣有些烦躁地跺了下脚。
杨修朝着身后队伍的两个身影投去一瞥:“这就是郭奉孝第二个算不到的地方了。”
※※※
几十条木船在夜幕下的乌巢大泽飞快地前进着,船底无声地割开水面,分出两道浪花,像是锋利匕首在裁着布。这些木船没有船帆全靠划桨,在水中走得飞快,每条船上都密密麻麻地站满了士兵,吃水很深。在远处,一个不起眼的火点正在岸边缓慢地转动,如同夜空中的北斗一样醒目。
“主公,我军已经接近乌巢。”许褚向身后的人抱拳。他全身披着重甲,像是一头棕熊。
“张绣那边有消息了么?”声音醇厚,又带着一点点疲惫。
“靖安曹已看到袁营举火,伏击应该已经开始。”
“唉,若非仓促,本不必如此牺牲……”声音遗憾地叹息了一声,弹动手指,“就按计划去做吧。”
许褚肃然道:“属下明白。”
整个船队在乌巢大泽纵横交错的水道里小小转了个弯,朝着岸边飞驰而去。如果是大白天的话,那么岸上的人就会看到,每一条船的船头都站着一名乌巢水贼。他们不时发出指示,让船只避开过浅的水道或暗礁,以最高的效率接近目的地。
船队很快就抵达了大泽的某一处岸边,曹军士兵争先恐后地跳下船,在岸上迅速集结。在这些队伍中,有许多张在大泽贼穴里非常知名的面孔,有些人甚至还曾因为奋勇杀敌而被袁绍嘉奖过。这股曹军从下船到整队只用了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而且全程几乎没发出过声音,只有凛凛的杀气逐渐凝集。
他们登陆的岸边,距离乌巢城的北门只有几十步之遥。乌巢城背靠乌巢大泽,三面陆地都是严兵把守,只有靠着大泽的北面防守相对空虚。在这样一个漆黑无月的夜晚,乌巢城北面甚至连火把都没安放一把。所有人都觉得,曹军在大泽损失惨重,已经被吓破了胆,绝不敢穿越杀机四伏的乌巢水面。
这股曹军在许褚的指挥下飞快地跑到城墙底下,拿出钩索朝上一抛。十几名腿脚利落的虎卫攀住绳子朝上爬去,不一会儿就到了顶端。他们猫着腰把钩索换成了绳梯,让更多人爬上来。没过一会儿,北门居然就被这些先锋从里面推开了。
“备火!”许褚发出命令,他身后的士兵们纷纷从身上解下一根缠着白布的粗大松枝,用火引点起火来。开始是十几个火头,然后扩散到几十个、几百个,乌巢城和乌巢大泽之间一下子被无数的火光充满。
“杀!”许褚大喝一声。
数千名士兵也随之大喝,连天空的云都为之颤抖了一下。曹军的奇袭部队像一把锋利的戈,狠狠地啄向乌巢城的缺口。曹兵沿着城门冲了进去,然后散开到每一条街道。一直到这个时候,守军才意识到城被突破了,他们惊慌地拿起武器,试图去阻挡。可羸弱的运粮兵又怎么可能是这些精锐的对手,散乱的抵抗几乎没有效果。
乌巢的街道很狭窄,两侧的空地几乎都被辎重填满。许褚和虎卫们组成了一个圆阵,把中间披挂甲胄的主公保护起来,快速推进,直扑向府衙。开战前乌巢本为曹氏所有,所以城内布置他们都非常熟稔。
府衙是天子的所在,是这次行动最为重要的目标,甚至比焚粮还关键。只有等到天子到手顺利离开城池,攻占乌巢城各处屯粮要点的士兵才会放下火把,开始焚烧。
乌巢城并不是特别大,他们很快就抵达府衙门前。这座府衙和其他城市的府衙不太一样,它是一座背靠高墙的石制建筑,分为三层,每一层的建筑外围还有拱形边墙,与其说是个府衙,倒不如说是一个城中要塞。这是当年为了抵御乌巢水贼而修造的,因为不太好拆,所以占领者无论是曹操还是袁绍,都没把它拆毁,留到了现在。
许褚没有立刻冲进去。天子既然在乌巢出现,那么他的周围一定有袁军护卫据险抵抗。在清剿干净之前,他可不想让主公冒风险进入。他正考虑如何分派人手,忽然一名虎卫发出一声叫喊,许褚疑惑地朝另外一个方向看去。他看到,在火把和灯笼的映照下,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很快青烟转成了黑烟,愈加浓烈。
“这是谁擅自先动手了?”许褚眉头一皱,大为不满。
“是我。”
一个嘶哑而得意的声音从府衙上方传出来,在场的人同时抬起头来。只见一个身裹青袍的怪人站在府衙的第三层高处,以手凭栏,用一只独眼居高临下地瞪着他们,如同一只挂在树上的夜枭。原本只是遍布血丝的眼球,今夜竟是格外血亮。
“蜚先生?”许褚仰头大叫。
“用心良苦哇。”蜚先生高抬起双手,语气有些感慨,“你们跟乌巢贼们演了那么久的对手戏,牺牲那么多条性命,只是为了让我相信大泽水路已是险途,不加防备。又把张绣弃掉,诱走我的重兵。用心良苦啊,用心良苦。”
“苦你姊姊!”许褚拿起一把手戟,猛然投过去。蜚先生闪身避过,他浑身脓肿,动作却是不慢。手戟砸在石栏上,溅起几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