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囡囡手中的茶碗热气依旧,茶的烟雾袅袅腾腾,浓郁的馨香咄咄逼人,因茶而醉,他实在已经茶气熏天。分明是点翠绿茶,活生生的茶叶它们别有用心,不动声色频频诱惑人心,一刻也不曾放松对茶客身心的双重束缚。茶的圈套扑面而来,无影无形,形影相随,牢不可破而又坚不可摧,“茶瘾”令他欲罢不能。
他听见,那些潮涌般激情澎湃的“沙沙”声,前赴后继,起伏连绵,迅速将他团团包围,茶的幻觉如同兵临城下。那么战,还是降?他毅然决然放弃抵抗,他的魂魄俨然化作蜻蜓,紧随那些缥缈荡漾的“沙沙”声,在水蒸气层层叠叠的帷幕中央起伏不定,忽而腾空飞起,随即沉甸甸地下坠,下坠,再下坠,刹那间他恍若从白日梦境惊醒。
春风拂拭,春光明媚,他感到暖意融融,身轻宛如鸿毛,他梦中的灵魂冉冉上升,直到稳稳当当悬停在尖尖的屋顶下方。他在半空中魂不守舍,恍恍惚惚,他竟然无缘无故失落了手中的茶碗。浓浓的茶汤泼洒一地,溅起星星点点斑驳的痕迹,翠绿碧蓝的光芒,在房梁阴影笼罩下亮晶晶闪烁。
无意之中弄脏主人家的地板,而他此刻却身不由己,他轻飘飘悬停在半空,不上也不下。他的境遇万分尴尬,他甚至因为害怕坠落,根本就不敢挣扎。一切的一切仿佛都是无从收拾的,他一贯认为,守约安分方能逢凶化吉。眼下,赶紧哄骗老茶人高兴才是上策,他只求尽快脱身。他如今骨肉分离,灵魂不能驾驭躯壳,如此处境让他越来越忐忑不安。牵挂门外他的肉身,还得小心把握魂灵的起伏,他仿佛在两条战线上同时作战,不得不奋不顾身。
他低下头来,眼巴巴俯视那位瑟缩在吊床深处的老人家,却是欲呼无力,他是欲说还休。茶人金城秀也在默默注视他,失魂落魄,他同样欲说还休。一个飘浮在上方,另一个深陷在下方,一般无二的身不由己,他们之间相隔白蒙蒙的虚幻雾气,两个人相视无言,仿佛是以注目礼的方式,彼此互赠深深的祝福。
没错,囡囡他是在做梦,然而他并不明白,为何他迟迟春梦不醒?沉迷于虚无缥缈的湖光山色,魂灵恍若在躯壳的“白藤吊床”辗转反侧,或者说是流连忘返,那么他还能够平安返回吗?蜻蜓冥界的梦境,明媚鲜艳,馨香浓郁,然而老茶人的梦中唯有春天,没有花神。忽然想清楚这一点,他不再留恋关于古镇金城的梦。无论如何,他的“花神”不在他此刻的梦中,他要从这个没有花神的春天中解脱,尽快醒来。
“怦怦”的心跳声越来越激烈,他恍然大悟,心跳声分明是从窗外传来,悠悠飘落,仿佛有意提醒他身在何方。终于等到出发的那一刻,此时此地他在“别岸”流连忘返,犹如冷水浇头,他暗自催促自己赶快启程。
心慌意乱时刻,愈加狼狈不堪,他越来越措手不及。他原本想要对小屋主人,尽可能说些抱歉的话,却不料魂牵梦萦,他匆匆忙忙已经从梦的此岸出发,奔向梦的彼岸。心驰神往,一路上无翼而翔,他轻盈得宛如一羽蜻蜓,径直急速地向门外飞去,他的躯壳躺在湖岸上,安安静静等待他的灵魂归来。一抹翠绿碧蓝的耀眼光芒迎面扑向他,他不顾一切地张开双臂,扑向光明。
天空湛蓝如洗,声色不动,却足以夺人心魄。他慢慢吞吞睁开眼睛,直眉瞪眼,死死盯住湛蓝一如湖泊的苍穹。魂归湖畔,他倍感惊喜,知觉悄然恢复,他尝试活动手脚,双手支撑体重,然后缓缓坐起来。他索性摊开腿脚,瘫坐在木头平台上,望着前方的湖水独自出神。
翠湖碧波荡漾,翠绿碧蓝,蓝天倒影在水中,而他恍如坠落在另一个蓝色的梦中,他依旧在水一方。握紧拳头,苦思冥想,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凭借何种方式,重新钻进肉身里面去的。此时此刻,他从心眼里深深地迷恋和爱惜,他自己这件失而复得的“皮草外套”。
天衣无缝,他的肉体躯壳,便是他灵魂的衣裳,独一无二,弥足珍贵,他爱它胜过一切。好歹穿着“衣裳”,他那条曾经漂泊在路上的灵魂,洋洋得意在“家园”倚门驻足,他感觉心里踏实多了。点翠绿茶哟,甜糯,馨香,如此令人陶醉,仍然残酷折磨他的身心,分明是吃定他,也分明是不依不饶的挑衅。茶瘾难以抗拒,得寸进尺,步步为营,如同恶意欺凌他那女孩子一般怯懦脆弱的灵魂。
囡囡?囡囡!他原来是一个“男儿身”的囡囡,怪道他的“老娘舅”在他乳臭未干时候,抢先给他取了这么个乳名,娘舅果然洞察力惊人,居然一眼看到人骨头里。大男人囡囡不得不佩服他的家长,并且此刻他仍旧挣扎在他的掌心,他一直都是家人的傀儡。
可叹哪,世间多少冠冕堂皇的豪杰,都像他一样,曾经拥有一条“囡囡”这般柔软的魂灵。普天之下,芸芸众生,于坠落以后重新飞翔,才是真正的英雄。这并不丢人,难道不是吗?
想到此,他恶狠狠咬牙,他打起精神重新驾驭躯壳,缓慢挪动沉甸甸的身子骨儿。缩坐在平台边沿,双臂紧紧环抱绵软的蜷曲腿脚,他下意识地瑟瑟发抖,湖水在他眼中闪光。他在心中奋勇抵抗,骨肉的深处,那股子凶恶而又嚣张的茶水味道,仍然对他穷追不舍。茶的灵魂,蜂拥而来大举侵入他的躯壳,它们在他体内撒野,几番争斗,且战且退,他迟迟无力降服侵略者。
茶气,依旧熏天。谢天谢地的是,他终究完好无损,灵肉合一。他独自走完一段别样的人生旅程,一度失去的,重新失而复得,偶一为之,足以释怀。阳光殷勤体贴,片片光芒对他关怀备至,细心周到地把他的躯壳照耀得暖融融、香喷喷的,仿佛是小心翼翼为他包裹柔软的锦被。他沐浴温暖春光,舒心地微笑,一脸天真无邪。阳光下,他已然纯洁无瑕。
“金城,金城,金城哪?”茶人的声声呼唤,苍老而又凄凉,陪衬阵阵微弱的风声,“淅淅沥沥”在他耳畔若隐若现,悠悠回荡。醉熏熏的囡囡,迎着阳光笑眯眯,他的神情天真烂漫。他快快活活挥舞手臂,挣扎着,扑腾着,好不容易站起身来,他在春风中摇摇晃晃,他感到越来越“魂难守舍”。寻声而去,一路上踉踉跄跄,他奔向波光粼粼的翠湖,他仿佛一只挣脱囚笼的蜻蜓,毅然决然向着水中去,那里是心的彼岸与家园。他料想,他的“花神”定然是在水一方。
清凌凌的湖水,反射金灿灿的阳光,在他心底留下美丽的影子,星星点点晶莹闪亮。囡囡愁眉深锁,心绪不宁。听了古镇金城的一段感人故事,他居然就悲天悯人起来,这也算是一份难得的情怀。他傻乎乎站在湖岸边,呆望频频诱惑人心的水面,他听见春风在他耳边低语,呼唤他坠落到春天中去。面对荡漾的春水,他一心一意想要跳下去,痛痛快快地游泳、嬉戏,洗脱茶气无休止的纠缠束缚,他渴望重获身心自由。
“金城锦,金城秀,兄弟携手,并肩作战。就在三日后的傍晚,他们率领古镇乌衣的五百勇士出发,誓死镇守山口要隘。唉,万万想不到,侵略者从海上悄悄地登陆,乘着黑漆漆的夜幕掩护,他们偷偷摸摸溜进翠湖。那一夜,一弯新月如钩,夜色深沉。唉!唉!等到攻城的炮声,隆隆响起,一切都已经太迟、太迟啦,唉!”仿佛是故意一句三叹,方才能够表达他深深的痛惜,他就这么样唉声叹气追忆往事,往事在他心中一幕幕清晰浮现。囡囡瞪大眼睛,瞧着这个突然之间冒出来,兴致勃勃,手舞足蹈,为他做总结性发言的“老娘舅”,真正是又气又恼,他几近恼羞成怒。
无论如何,大局为重。想想自己尚在人家的地盘上,岂敢轻举妄动?老茶人的厉害,他已经领教过了。那些可怕而且古老的“鬼把戏”,直叫人不寒而栗,他实在难以想象千年翠湖的深浅。他只得忍气吞声,努力压服情绪,憋闷得他咬牙切齿,他是切齿咬牙哪。他清清楚楚地看见,“老娘舅”眼中,那些毫不掩饰的得意神情,犹如尖牙利爪一般活生生地啃咬和抓挠人心。
娘舅这个“坏东西”,他怎么能这样呢?活活气死人呀。囡囡努力沉住气,他默默盯住他的娘舅,不动声色,一言不发。他仿佛面对一条十恶不赦的“钻心虫”,他时刻准备伸手,一举消灭这条“窝里厢”的害人虫。他真恨不能大吼一声猛扑上去,一把揪起娘舅他老人家,“扑通”扔进湖里去喂鱼。喂鱼?他眨巴眼睛,肚子里随即“叽哩咕噜”狂响,他此刻当真饿极了。
“老娘舅”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