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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上)
一场风云起,世间人扰之。风云呢,当真是一场变幻莫测的风诡云谲。
杨柳城,作为四通八达的江南重镇,由来,最令杨柳城人引以为傲的,是出了一家富可敌国的一族明氏。是以,明家的一切,一直为他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且乐此不疲。但兹昨日始,目睹过那幕在他们眼前上演的惊变全剧,他们更能确信,于今以后,他们有一阵子的话题,更加难离明氏及相关种种围绕。
昨日,裹进风云里的每人,每事,每情,每景,甚至每一片枝叶,每一粒微尘,在在都令人惊诧,震撼,乃至品咂良久,回味无穷。
原本,能看到传说中的朝慧公主的天姿凤仪,已属平生之幸。继尔,大人物相继登场,令这群生于斯长于斯抬头见天、低头见水的江南民众目不暇接。
先是,昔日随先皇南征北战、战功赫赫且将当今天子推上宝位后退隐民间的广平王,与朝慧公主同掌朝政大权、角逐皇位的义王南宫惑先后出场。继尔,垄断整个北方畜牧、米粮、河陆运输的北方第一堡堡主,因赴外省商务得以脱避官府搜捕的明家公子,唱一出南北霸主大汇合。围了几千人的广场,因为凭天而降的震撼过多,以致从头至尾,不见聒噪喧哗,唯闻不时冲起飘过的气息波浪。
初始,京城刑部先将证物呈上,即为那两箱自明家库房搜罗出的暹罗贡纱。朝慧公主嬷娘取出一疋拿在公主眼下,恭请凤目亲检。
确属宫廷贡品无疑后,“公审”正式启幕。
明老太君、明少夫人及一干下人仆役提上堂来,杨柳城老少见到心目中的慈悲佛爷虽少有清减但无形神折损时,皆松下一口气息。
案情重大,牵涉甚深,公主亲为主审。而明老太君不愧是明家商业的奠基及开拓者,凭公主有实有据相诘,她均有节有理相应。看过作为证物的贡纱,答曰:“莫说草民之家家向来遵守法纪,从无作奸犯科之举,遑论这等诛灭九族的糊涂事。更有,草民在商言商,万事利字当头,这暹罗纱为皇家贡品举朝皆知,老身纵然愚昧,亦知其无法成为商家财源,劳命伤财之事,岂是商人肯为?
自然,有理无据亦枉然。是以,朝慧公主虽未疾言厉色,仍言辞含锋。正当此时,阎堡主、明公子同时现身,交上了栽赃明家的地方商户,但该商户虽供认不讳,台下却当即有人指出其所说的下赃时分正大醉春楼,何来投赃陷害的时间?公主即诘其可是指使了旁人,商户吞吐中说出爱妾芳名。公主责人提捕,商卢却报说爱妾自投赃后即不见返家,下落不明。
“你所说疑犯亦无法到场为证,你本人亦不具作案时间,口说无凭本宫如何判你真伪?这明家在地方上颇有声名,本宫又焉知你是不是与天借胆,替人受过?明公子,你可知罪?你明知明家犯事,不管实况如何,当应及时投案不?你非但潜逃,且妄图找人代罪,这罪上加罪,你可担承得起?至于阎堡主,你……”
阎堡主迅即回言,所复令诸人中大起抽气声:恶商之妾原为阎家妾室,不守阎家家规私逃在外,非但擅嫁他人,更知明家与阎家交好,起了陷害歹心,现这恶妾已抓拿在缚,但请提讯。
恶妾提上,坦承罪行。公主叱问其害人因由,恶妾方待诉说,忽一声“义王爷驾到”,令案审暂停。
长相尚得上贵气英伟的义王言曰他私访民间,偶闻朝慧公主莅此,特赶来一叙,不想适逢这桩惊天大案,正好做个旁听。不料才一落座,忽见那呈堂贡物,讶然道:“它们何以出现在此?看这上面的印鉴,该是为兄于三月前赏给广平王爷的那批暹罗纱,广平王叔,你可是嫌弃小侄的礼物粗糙,何将它们这等错待?”
广平王当即微怔,紧步过去细看,当下惊呼:“竟然真是它们?!我是老糊涂了,听诸位一直说它是那批遭劫贡物,小王也不曾留心。各位请看,上面还有义王当时将之赏赐小王时在每疋纱一角盖下的私人印鉴。义王爷息怒,小王岂敢对义王爷的赏赐不敬?只是,小王擅自做主,自义王爷赐予的五十疋纱中取了一半当作贺礼送了明府老太君,可……这这这这到底是怎样一回事嘛?”
明清寒上前:“禀王爷,王爷赐物当日,草民知其必贵重不同凡响,连打开也不敢,便将其如珍如宝储放于明家库房。原来,竟是这天家用品?王爷太折煞小民了。”
朝慧公主看眼前一唱一和,冷笑道:“照诸位这么说,还是闹了个大乌龙了?那么耿如环,你坦认的下赃罪行又当如何之说?”
照二人先前的谋划,常如环将有一番哭诉:可怜女子在阎家为妾,遭受阎堡主新收爱妾即明家新少奶奶君忘忘夺爱之痛,受其百般污辱,遂怀恨在心,得知其另嫁豪门,追来江南,只为伺机寻仇……如此一来,朝慧公主凭藉通天的权力可保她无虞,而君忘忘,遑说杨柳城,怕是整个江南再难有其立足之地,且朝慧公主成竹在胸,以君忘忘的秉性,为不使明家再受皇权制束,必远离阎觐。如此,天下之大,其将惶惶不可终日……朝慧公主不会忽略还有一个上官自若在,但凡物要逐个击破,失了这两方巨头的依恃,凭公主的无上智慧,还愁未有制人之策?
“民妇……民妇曾遭强抢入得山寨……”
不错,这与先前所串台词无异。朝慧公主颔首。
“现今夫家误打误撞,救了民妇一命,民妇以身相许,更阴差阳错,在山寨下发现了两箱贡纱……”
很好,此段也无差错。
“……民妇随现今夫家返家后,得知他一直受明家欺压,本着为夫出头之愿,且报复先前夫家友人,民妇甘冒大险,买通明家库房看管,趁夜放入赃物……”
什么?她漫天的妒怨呢?明家新少奶奶之前的不堪呢?
“……但下赃其时,民妇忽然良心发现,中途停手,又因无从交待不敢回现今夫家,这几日一直奔波在外,今日闻得明家举家入狱,为不连累无辜,民妇……”
“耿如环,你说什么?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民妇不敢欺瞒公主,民妇句句属实,民妇句句当真……”
接下来,杨柳城知府接管了栽赃陷害的嫌犯,公主、王爷摆驾回归驿馆,其余各人自也分散。
明家举家释放,不胜欢颜,且为示对天恩厚重的隆谢,将所有暹罗纱俱奉于公主殿下,以孝当今国母。
至此,这幕此起彼伏、意外环生、高潮迭起的“公审”大戏终告落落幕。
只是,几家欢笑几家愁,今夜有人推怀庆胜,必定有人含怨独对高楼。
况且,风波恍似乍定,谁又敢断定从此太平?
第六章(中)
“那贡纱上的印鉴是怎么回事?”忘忘问。
上官自若摇头,“不得了,忘忘,我向你讲了半天的故事,你却只有这一个问题,是我的故事太差劲,还是……”
“还是这个问题与上官哥哥有关?忘忘曾听谁说过,上官哥哥的轻功在武林中少有人及,能在官府与宫廷侍卫的重重看护下,进得监置‘赃物’之所盖章留留鉴,这等轻快的手脚,还能有谁?”忘忘提鼻撇唇,好不得意。“忘忘说错了么?”
上官自若哈哈大笑,“似乎,你的判断没有错,不过,当时与我同行的,尚有我的副帮主,他的轻功恰不在我之下喔。否则,这等劳体劳力的活儿,又岂是一夜之间能做得完的?”
忘忘早在阎堡时即有所觉,上官自若绝不仅仅是阎堡的总管事,但每人都各有不欲为人所知的秘事,她以往不曾深诘,今日也不愿涉多。“这事件里每一人,都为平息风波出尽心力,唯独忘忘,除了在一旁着急吃慌,什么事也不曾做。”
“忘忘……”若没有你,很多人不会如此热衷努力,阎觐如是,我亦然。
“反而,究根到底,这场祸事由忘忘引起,好在……”沮丧小脸倏地转喜,“不幸中有大幸,明家因祸得福,获了皇家绸缎商的资格,且老太君种善因,得善果,在牢里不曾遭人错待,在在让人高兴。”
“忘忘还是忘忘。”上官自若笑道,“不管何时,都不会一味沉浸在悲伤和自弃里。”
忘忘黛眉皱起,嘟唇道:“上官哥哥不如说得直接些,说忘忘活得混沌也就罢了。”
“你活得混沌?”上官自若苦笑,“那我们这些人又算什么?忘忘,没有比你活得更真实的了。”
两人笑谈正酣,忽闻外面喧哗声起。
忘忘自桌前起身,来至窗前,俯望客栈楼下,但见长街之上,正有几队人群舞龙戏狮,欢欣鼎沸。
“明家在杨柳城,竟受人这等爱戴,在人情凉薄的当今,委实罕见。”上官自若有感而发。
忘忘莞尔一笑,“为富多不仁,但明家是真正的例外。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