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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那一次站在窗外,站了好久。他听她读诗,吟词,之后,听到她的叹息,与她的哭泣。隔着一扇窗,她流泪的模样他看不见,然而,梨花带雨这个词已钻进他的心,如千万条小虫子一般啮噬着他的身体。她的诗句在为谁而读,她的叹息为谁而生,她的眼泪又是为谁而流。一想到这些,剧烈的痛楚就把他折磨得死去活来。他不是没有试图去改变,然而,努力过后的效果却近乎于零:她喜欢书,他就让人给她买来各种各样的典籍弄了三大箱子的书来送她,她不收,甚至连箱子也没打开就叫人退还给他,气得他把书与三个大箱子一把火全部烧成灰;她身体虚弱,他叫人送来各种药材给她滋补身体,这回她没退,却竟然把名贵如千年人参的药材转送给身边的一个老太监,当常喜把这个消息偷偷告诉他的时候,他气得牙根发痒,脸上却挂着勉强的微笑,说东西既然送了她,她自己随意支配便是;
她喜欢静,不爱到处走动,他怕她在闲梳院呆得腻,就特意让工匠重新修葺了里边的一番园林,然而,偏偏在一个工匠准备挖掘院子里东边某处凸起的角落时,她大发脾气,很难想象她那么瘦弱的臂膀竟然能把手持镐头铁锹的三个工匠推翻在地。事后,他得知那块角落恰恰是属于某个“无名”婴儿的坟茔。为这事,他来找过她,问她,为什么,在得知事情真相后,还要捍卫这个与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婴。她说,虽然孩子已死,可是她不能让人打搅到这小精灵的休憩。她还说,她已经习惯了有这小精灵的陪伴。她不需要美丽的修葺一新的花园,不需要太多可供亵玩的珍奇花草,她说够了,她得到的已经够多。说她的生命已经很圆满。还说,在这闲梳院里,她并不感到孤寂。他听完有些激动,掩饰住兴奋的脸,看着她,问她是不是已经开始遗忘一些过去的事情。她立即摇头,露出甜甜的笑容,说怎么会呢,她现在很多时间,都是活在过去,过去的记忆里。还说,现在的日子对她来说,已成为一种奢侈品,多活一天,就是老天给的一天怜悯。他听了气得几乎背过气,过去之令她快乐,现在之令她厌倦,曾经的原因,现在的理由,完全是由于不同陪伴在她身边的人而起。她话里婉转的暗示,是那么含蓄,不具备杀伤力。然而,他还是受伤了,他的感情触礁,他的心在滴血,第一次,面临她,他感觉束手无力。他该怎么办,怎么办,才能把深藏在她心里的那条盘根错节的早已僵硬的根给拔去呢?他思索着这个问题,并很乐观地认为,认为他与她仍然年轻。
然而,打碎他这个美好期待的事很快发生。一次,他带着一瓶西洋人的叫香水的琉璃瓶来找她,那天是中午。他急匆匆地来得很突然,甚至没带常喜。也没让在门口撞见他的姓曹的老太监通知,便兴冲冲地跑来讨她的欢喜。刚走到她门口,便听到里边轻微的鼾声。他立即放轻了脚步,甚至连呼吸也屏住——生怕打搅到她的休息。掀开一丝门缝,他瞅见她,蜷缩在宽大的被褥下,露出满头长发的脑袋。一个辗转的动作,她翻身,把胳膊伸出被窝,她的脸很苍白,不一会儿,开始咳嗽。想也没想,他推开门,走过去,把她胳膊放进被子,又用像蝴蝶停留在花瓣上那般轻微的动作给她掩好被角,这时,他注意到她皱起了眉,额头紧皱,紧闭着双眼的脸颊忽然现出一阵紧张又凄楚的神情。她摇着头,双肩也跟着晃动,她睡得更加不安,呼吸变得急促。
“啊,别走!”恰在他准备转身时,背后发出她的低唤。当时笑意遍染了他的双眼,颤抖着手指,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回过头,心,落下,才发现,她仍闭着眼睛。她在做梦,很明显,那么,是谁,出现在她梦里,让她这般焦急?他闪烁着眼,凑过去,想把睡梦中的她那时的表情看清,忽然,她伸出胳膊,抓住了他的手,又重复了遍方才的话语。顿时,甜蜜的滋味流入胤禛的心田。即使是她在做梦,他也认了。然而,悲剧顷刻来临。她继续说梦话,接下来叫出的人名把他彻底打垮,她叫出那个死人的名字,跟着,流了满脸的泪。
当“年羹尧”这三个字第一次正式从她嘴里吐出的时候,那个瞬间里,胤禛的心仿佛跌落进三九严寒的冰窟窿里,不仅寒冷而且僵硬。那时,这个人已经死了整整五年,五年的白天与黑夜。白天,她是冷宫里被幽禁的女子,晚上,她是贴在他身旁享受欢愉的伴侣。常常白天,她是一块冰,晚上,就被他点燃,化作一团火焰。为此,他与她戏谑,说她与他一样,一样地喜怒无常,变幻莫测。她听后摇头,又裹住被子包裹住赤、裸的身体,然后用冷冷的腔调纠正了他的说法,她说她与他不同,说她只是生活在水生火热里。她的被迫,她的不情愿表现得那么自然,对他,她向来无需矫揉造作。而他,也是恰恰深知这一点,因此,他又被她气倒。扳过她,他强逼着她撤销方才的言语,她不肯,他伸手咯吱她的腋下,在连连惹得她尖叫之后,他的愿望才被满足。之后,她为了表示她的愤慨,把他的被子也卷走,在把自己包裹成一个粽子之后,她终于靠在他身旁,沉沉地睡去。他睡不着,仍在咀嚼她话里的意味,她是那样的不快活,与他呆在一起。只是为了母亲这个词,才勉强任由他摆布。母亲?重复着这个词,胤禛狠狠眯起了眼睛。
就这样,他来她这里来得更加的勤。太过积极的造访很快招来另一方的怨恨。甚至有几次,她不由地被他逼着当着常喜的面,红着脸,说出自己身体不便的理由。为此,她曾经的畏缩惶恐转变为厌倦。对于这种并不交心的欢愉,胤禛也承认它的虚假性。然而,他却不能不这样做。
胤禛不再回忆,八年来,他最留恋的就是这里,然而,让他倍感痛心的也是这里。她的温柔,她的颤抖,她的眼泪,她的委屈并非甘心情愿地为了他,这样的胜利,并不让他感到荣耀。时间是一个恶魔,剥夺掉他的期待。弘历已经十一岁了,他不能再等。他实在有些等不及。她,必须,要为他,生下一个只属于他们俩的孩子。到时,到那个时候,那个新生的小生命会消融他与她之间的所有怨隙,无辜的生命将会呼唤出她体内更多的母性,到那时,一个背负着罪孽种子的弘历将不再能把她独占,很快,就会被忽视过去。而到了那时候,她才会对他露出真诚的,灌注了全部灵魂的笑容。是的,他与她之间现在是出了问题。他与她就好像两条对望的河流,一个在东,一个在西,每天彼此深深凝望,却从不交汇,灵魂的交汇,阻隔他们的就是一条破旧了的,坍塌的桥,这座旧了的桥到现在还没从她心头褪去痕迹,拔出阴影;而现在,连接他与她的办法被他找到,新陈代谢,他要用一座崭新的桥梁与她连接,孩子,成为他与她之间的必需,到那时,她怀了他骨肉的那时,年羹尧这座腐朽的旧桥,以及这个名字涵盖的一切就会被取代,潜藏在土壤中的几乎完全烂掉的所有就会被连根拔起。
“小蝶……”带着脑中的某个目的,带着血液里又昂扬起来的某种欲、望,他又呼唤起她的名字,拨开她故意覆盖住脸的长发,他深深地又一次咬住她的咽喉。咬得那样用力。她的喘息,她的尖叫终于隐忍不住,弥漫在黑暗的深夜里,显得那样无奈又疲惫。
常喜与曹公公呆在一起,这几年,学了个猴精似的他知道,通常,只要晚上来到闲梳院,他就可以睡个安稳觉,而不必像呆在别的嫔妃宫里似的,需要一直守候在门外,等候。此刻,他正享受着曹公公精心炮制的一碗参茶,有滋有味地品着,慢悠悠地坐在暖炕上与老太监闲聊,说说这几年宫中的太平,说说当差的不易。对于曾经提点过自己的曹老太监,常喜一直心存感激,因此,也时不时地斟酌着与老太监说些自己知道的内幕消息。两人聊着聊着,一同说起了心中老大一个疑惑,他们谈起了弘历。
“确实奇怪啊,阿哥弘历竟会与你们年妃娘娘这般投缘……嗯,着实让人费解。”常喜抓过一把瓜子,慢悠悠地嗑着,咬开了壳,吐在掌心,用长长的指甲慢慢剥着里边的肉,一系列动作很慢,看得出他在沉思。
曹老太监点点头,拿起茶壶给常喜添加了些热水,只是符合着陪笑。
常喜又道,“听说弘历阿哥这几年生日年妃娘娘都要送去贺礼,喂,老曹,这事你最清楚,快,老实告诉我,是也不是?”
老太监动了下嘴皮,却又把嘴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