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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秀才被这男人讥讽的话呛着,想发怒又发不出来,红着一张老脸,羽毛扇的扇柄重重打在孙子的脚丫上,疼得小男孩儿哇哇大哭。
两个善心的人看不下去,拉着许文举的膀子说要找他写书信,可偏偏老秀才犯了犟脾气,像生了钉子似的坐在椅子上,眼睛盯住那绸裤男人不放。
看热闹的人还是占大多数。结束了一天劳累的贫苦大众,更多的只是想着能在别人身上看些笑话。这种找乐子的心境无可厚非,从没人去约束他们。于是,剩下十来个好事者就在绸裤男人周围推搡说笑开了。他们叫绸裤男人为“二东家”。而实际上,此人不过是百味居的店小二,何富贵。早年,大家只叫他阿贵,他没有姓,也就意味着没有爹。母亲早亡。之后,慈悲的百味居大老板何厚根就让他跟了他姓。
于是,有了姓氏的何富贵立即把这件骄傲的事情通知了他江南老家里的唯一亲人,他稍有姿色的寡妇妹妹。本想撺掇着成就妹妹转为老板填房的美事,也好让自己与何家的关系更近一层,没曾想到三年前江南那场饥荒坏了他的如意算盘。妹妹在饥荒中失踪。当然,他也试图动用在百味居朝来暮往结实贵人的人脉寻找过,但始终没有消息。之后,他才算真正明白所谓失踪的含义。那是比确定死亡更可怕的一种结局。某种意义上而言,它甚至超过了死亡的诡秘。就好像一个洞穴,又黑又深。完全不是区区一座土坟可以比拟的。附近一些长舌妇听说了这个消息,纷纷议论,她们的说法直截了当。“失踪?就是找不到嘛,就是死了连骨头也看不见。”何富贵听后笑笑,心里却生出恐怖的密云,他晓得三年前江南饿红了眼那帮饥民的事情,找不到食物可吃的人,在吃尽树皮、老鼠、蚂蚱、泥土之后,最后吃的只能是同类。之后一段时间,大家伙明显发现他消瘦很多,几个熟人都发现他吃饭后忽然呕吐的事情。但,这只是一小段时间,很快,何富贵又变得神采奕奕,投身到他羡慕无比的达官贵人的群体中继续他永不厌倦的巴结谄媚了。
谈论的中心很快从老秀才身上转移,人们把所有目光投向让他们新的偶像,眼睛纷纷注视着何富贵。何富贵从这些眼光中找到了一份熟悉,这是他工作时朝那些客人投射过去的眼神,而现在,他俨然成了劳苦大众眼中的贵族。这份沾沾自喜让他飘飘然,剔着宽门牙缝儿中卡着的一粒白色西瓜子,咋着嘴,他说开了。
“如今已是另一番局面了。紫禁城里的万岁爷也换了,什么都不是当年那模样了。”几个知趣儿的知道他这话是在挤兑老秀才,也不说破,均笑嘻嘻地听着,手里打着扇子是不是拍赶走飞来胸膛吸血的蚊子。兴头十足。
何富贵很快谈论到政治,这是与他每日打交道的客人们那里获取的信息。虽然他觉得大部分内容与老百姓的生活并不息息相关,但这种间隔的距离往往也可以被人理解为区别低贱的高贵,冲着后一点缘由,他扯着嗓门,如发射炮弹似地开始谈论了。音量的大小恰恰与他戴上小二帽子后的声音形成完全对比。
“康熙爷的年代过去了。如今,可是咱雍正爷的天下。这位新皇上,那是……那是……嘿嘿,套一句你张老三的话,简直没的说啦。想当年他还是四阿哥的时候,就在咱们百姓中间以乐善好施出名,这不,刚上位没多久,就颁布了新令,新法,新规,嗯……这种种的条令解释给你们听也没用,大部分你们都听不懂,唉,总之一句话,这条条新的东西出来都是为的体恤咱们老百姓的。别的不说,这每月缴纳的人头税钱就从原先的五吊钱下降到三吊,你们说,这可不是咱们天大的欢喜?是不?”
他这么一说,大家纷纷交头接耳,两个光着粗腿腿上长满汗毛的轿夫更是用力点头,大声赞好。
何富贵说得更来劲,“所以说啊……所以说啊……这个……”正觉得有些接不下去,忽然想起前两日听到十三王爷允祥的一些只言片语,立即用上给接了下去。
“所以说,新的君王必定带来新的局面,这是大势所趋。所有旧的不合乎体制的东西就该抛弃。凡是适合新君新政的东西,能给大家伙儿带来利益的东西,就该不拘一格,破例使用。”
他文不对题得生搬硬套,众人听了也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妥,只有一边怒气未消的许老秀才品味出其中语句连贯间的突兀,但向来耐性的他正想继续听下去好找出其中的破绽,说话者的话题已然转移到世间最关心的秘闻上来了。就像女人的话题离不开男人,男人的话题也绕不开他们面对的异性。说到这些传闻,何富贵激动得手心都有些冰凉,他手指几乎在颤抖了。忽然,他产生一种幻觉,似乎这些滑出他嘴边的花边新、闻都和他自己相关似的。他感到他谈论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雍正皇帝目前最宠爱的女人是谁?嘿嘿,你们绝对想不到,不是跟着他的原配,也不是侧室凌柱的女儿,当然喽,更不是相貌平庸的汉女耿氏,而是一个你们绝对想不到的……完全猜不到的……相当秘密的……一个女人……”
这会儿,连老秀才也被他吊起了胃口,这时,他怀中的孙子已哭累了睡着。他一手搂着,一手取过椅子上一块打满补丁的棉布盖在孩子肚皮上,向何富贵投来示好的眼神。那眼神是胆怯的,懦弱的,被强者征服的目光。
“难道是四年多前传说纷纷的女一号,那个年羹尧的妹子?”
二东家假装没听到他说话,脸转向众人,眼睛却更得意了。他甚至哼起了小曲儿。这会儿,似乎站累了,假装咳嗽一声,立刻,人群松开,有人为他拿来了一把干净的椅子。大模大样地坐下,打量众人急切的表情,他感觉自己成了这片森林里的雄狮。
“关那个叫年小蝶的女人什么事?据说,她早就死了。啧啧啧,可惜了这么一个美人坯子。早几年,我倒是亲眼瞧见过一回……唉,可真是浪费了……”流露出猥亵眼神之后,他又突然一脸严肃,好像阵前将军在向主帅报告紧急军情一般,那张脸上的线条刻板到了极处。说出口的话,却是叫人大跌眼镜。
“明白告诉你们,咱当今万岁爷最宝贝的可是一个叫宜妃的女人。不过,可别搞错,这宜妃可不是经由雍正爷手封诰的……是谁?嘿嘿,是先帝!这个如今才不过二十出头的女人曾是先帝康熙爷睡过的女人!如今,她又继续躺到了她名义上儿子的床上!啧啧,果真应了《石头记》那里边的话,怎么说来着,对了,说是那贾府里干净的只有门前那两对石狮子。果不其然,咱这紫禁城,怕也只剩下些石雕墙壁是清清白白的了!”
老秀才听到这里,呼地站了起来,把熟睡的孩子交给身旁张老三,一步步走近二东家,气得浑身哆嗦,指着他的鼻尖叫骂,“一派胡言!你敢藐视君臣礼仪,藐视当今朝廷,蜚短流长,搅动人心,阿贵,你可知道你已触犯了《大清律例》昭昭条文里的规定?”
本还想继续添油加醋对大众意淫之事诸多描绘的二东家一听他搬出《大清律例》登时面皮发紫,转动的眼珠停顿了会儿,体内澎湃激情的东西忽然消失。闭紧了嘴,饶是众人怎么激将,他也不肯说了。挑了几片沙瓤的西瓜,搬了把椅子,往几个年轻妇人那边,自是去了。众人见没热闹可瞧,也就散了。性格直爽的张老三跑过来责怪老秀才,说是正听在兴头上,被搅了,实在扫兴。
许文举听了,眉眼扭曲,白了他一眼,“好听这些事,你怎么不向你的大东家,段家绸缎庄的老板去打听,那可是地地道道的秘闻渠道来源。”
“俺不懂。”张老三摸摸许家小孙子的光脑门儿,摇着头。
“你来京城时间不久,难怪不知。得了,这也原本不算什么,让我告诉你。段家绸缎庄可不是普通的生意商号。它背后有靠山,靠山,知道不?就像你自己刚刚提到的?懂?对了,那我接着告诉你,这靠山是谁。来,把耳朵凑过来。”
听完老秀才极轻极轻的一个音,张老三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怪不得,这段家生意能做得如此之大,却原来是这样……”说完,朝老人拱了拱手,受教地也搬着椅子回家去了。
晚间的浓雾更大了,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气息。许文举把孙子抱在肩头,扛着,佝偻着微驼的脊背,穿过冷清的街道,往对面一座破破烂烂的四合院走去。进了一间四处露风的棚屋,把孩子摆到一张用旧棉衣做褥子的床上,扭头朝屋内他瞧得次数最多的地方看去。那是一处摆放牌位的案几。摆放着四张牌位。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