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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朝红脚步顿了顿,却也没有回头,背对我答:“此把神泣之刀关系重大,即便到此刻仍极有少人知晓其现世之秘,但毕竟不能掉以轻心。因此为掩人耳目,此次南宫府运刀共分了四拨人走不同路线出发,那南宫公子自诩聪明,其中三批皆是大阵仗,偏这车真的,只请了几个高手看护,反倒格外朴素了。”
我一听,明白了,“所以野人、明明、和神捕,全分头去追另三拨人了?可是红红你怎么知道这车就是真的,万一猜错了,那刀让明明或野人给碰上了,你还不得哭?!”
燕朝红站到了车厢前,转过眼来瞪我,“我还就猜不错了!”
“自以为是!”我挑眉。
他却一伸刀,我吓一跳,谁知刀尖绕过我眼前,故弄玄虚绕一大圈,最后却是要去挑那马车的车帘子。
车帘子被挑开,燕朝红往里看,看了半晌,突然自问:“刀呢?”
我就笑了。
索性推了他,自己扒着马车边自己看,“果然没刀了……”我嘴巴藏在黑口罩后歪笑,边笑还边得瑟身子,就见了车厢里一块质地厚实的大红布,红布本该蒙着什么东西,现在却浮在一大滩水渍上,布浸了水湿透,颜色深沉,水则漫溢至四面八方,到车边开始往下滴,“啪啪”声的,我接了一滴在手上,是冰的。
“怎么回事?”我问,回头瞥燕朝红一眼。
燕朝红僵着脸,说实话,有史以来我从没见过他脸僵成这样,而且不带一点点被我嘲弄、自尊心发作开来的那种愤恨、还要硬充场面的意味。
他只是僵着脸,转过眼来直视我,然后说:“孙青山,把你脸上那块破布拿下来!”
“这是怎么了?”我嘟囔,“怎么满世界都是我大爷……”然后没办法,小红红认真了,我就只能屈从了。
蒙面取下来,燕朝红看我一眼,探身到车厢里手一抓,水淋嗒滴的红布,渗着寒气,便到了他手上,举在我的面前。
“再给你长点见识。”他道,“江湖上有一种骗术,首先是瞒天过海,以伪装造成事情还未发生的假象,继而声东击西,好误导他人借以布势造局,最后,也是最为关键的,便是在所有人都未曾留意的情况下,偷梁换柱。”
他顿住,我瞪大眼睛看他,“所以呢?”
“所以我来告诉你是怎么回事。”燕朝红仍然很认真,冲我道,“昨晚亥时三刻,南宫家三位公子,眼睁睁看着那把盟主所属的神泣之刀,被盖了红布,放入这架马车之内——同一时刻,成都富豪庄家,遭了贼,但那贼什么都没偷,只拿了冰窖里的一块成型巨冰——其后,支矶石街上的手艺匠被人半夜拉下了床,让他将一块寒冰凿成一柄刀的形状,那冰,晨曦时可保持一至两个钟头不融——最后,趁黎明前,这马车中盖了红布的刀被调换,等清晨出发之前来人掀开车帘察看,刀仍在,那人便大了意,根本想不到,已经有人偷梁换柱,将宝刀收藏了起来——然后就是我们,劫了车,只见布,不见刀。”
燕朝红一席话毕,我将两手交叉支在胸前,心理学上来讲,这是一种个人不由自主想要防备他人的姿势。
“所以你想说什么?”我问他,“迄今为止知道宝刀现世的人屈指可数,知道南宫家地形、又能够神不知鬼不觉潜入之人,我们身边也只有一个,并且你们皆为那个官家办事,唯一目的不明、又不与你们往一处使力的人,也就只有一人。”
那人是野人。
我停下,看燕朝红的反应。
他没有惊奇,也没有平日浮夸,一点点小事就额手大赞,不是赞自己,就是赞我孺子可教。
这次他一张精致圆脸始终严肃,眼神也不避讳,“你真的了解那个人吗?”他问,很突兀的一个问题。
“打住!”我叫停,还抬手加了肢体语言,“他是什么人不需要你来告诉我,但是有句话,我想我应该告诉你。”
燕朝红点头,扔下手上红布,便静立等我。
“前日傍晚在徐夷家里,我跟你说我不是傻子,别拿我当笨蛋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些话,不是在开玩笑,虽然没有说白,但你也应该听得明白,我就是专门说给你听的。”
燕朝红静默,垂下眼,代表他不想反驳,片刻后又将视线抬起,皱眉,不动声色看我。
我叹气,也知道自己不适合严肃,更知道自己绝对不应该带着小红红一起严肃,但这件事,到了最后,想不严肃,却也玩笑不起来了。
明明大家不久前,都还是扎堆在徐夷院子里混吃混喝的一等无赖,明明大家吵来吵去、闹来闹去、甚至比伙伴更伙伴,口无遮拦,甚至可以说是**之交,即使到这一刻,我仍然不想去厘清这件事,也不想承认,有些事情没说穿,并不代表不存在。
“你们与野人,各有所图吧?”最终我还是问了出来,看着燕朝红华丽的鹅蛋脸,我的声音第一次控制得恰到好处,不带亢奋,也不带激动,就像他在我眼中,也渐渐变得陌生,不单是公子哥,开始立体。
“虽然我真的不清楚这一整场铺排下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燕朝红,我不出声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代表我看不出这其间的蹊跷。
“从一开始,我们毫无瓜葛的两拨人卷入同一件事,本身就是一个漏洞,那把神泣之刀倒是其次,你们的目的应该是令我与野人涉入取刀一事中,偏偏野人的目的,却是要借由你们去布他的局,因此无论是野人,还是你与那个东京来的神捕,你们明明都知道对方在设计自己,偏偏仍有些事不得不做,有些目的不得不达成,这恐怕也就是局势会走到今天的原因——
“我说的对不对,燕朝红?所以你根本不用提醒我,我不吃安眠药,我睡觉容易醒,我当然知道枕头旁边什么时候有人,什么时候又是没人——我只是一直都很明确一件事,就是我是局外人,我根本就管不了江湖怎么样、武林怎么样,也完全不了解你们这些为官府办事的人如何行事作为,所以我没有立尝也没有资格去过问你与野人的计划,我只是希望,事情走到最终,能真正结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由你来告诉我,我身边最亲近的一个人,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说完我转身,因为由这一刻开始,我已经知道,这一局棋里,最终陷落的,还是野人。
“孙青山!”燕朝红则由身后叫住我,“已经晚了……”他还在原地,音色饱满,音量不高不低,也听不出其中是无奈还是颇多惋惜,只是道,“孙青山,无论你想或是不想,事情到了此刻,你便必须要面对——你的野人官人,或许并不如你所想,或许,他不过是一个连官府都不得不出面缉拿的钦命要犯!”
济济一堂
根本不必我猜,野人姓邵,武林盟主叫邵颜阖。
从一开始,那把盟主所属的神泣之刀就是诱饵。
野人想要那把刀,所以才会与虎谋皮,参与了这一场荒诞无比的取刀计划。
在光明正大帮助神捕“猫头鹰”偷刀的过程中,他用最传统的一招骗术,躲过所有人视线,虚晃一枪,令那把绝世神刀在某些人见证下人间蒸发。
燕朝红这边找不到刀,南宫家那边也失了刀。
这本是一个不算太笨的办法,不留痕迹,谁也说不清那刀去了哪里,甚至连我也不知道他每天到底都做了点什么。只是野人用了心计,却终是算漏了一点,燕朝红也好,东京神捕也好,甚至包括那个将神刀重新推到世人面前的南宫世家也好,所有人都只不过出于一个目的,联起手来,设计野人。
他究竟为什么非拿到那把刀不可呢——我无奈,甚至觉得自己错了,一开始当我有所察觉之时,就不应该放任他,以为自己收放自如的确可笑,我应该好好逼迫他的,让他不要没事趟浑水,惹得自己一身腥。
更何况,别说野人,连我自己以超脱别人一千多年的诡异逻辑思考,也是怎么都想不出来,杀手、梁山寨山贼、神捕、武林世家、朝堂……怎么会如此大手笔,设了这么个局,只为了那个连话都说不了一句的可怜哑巴。
他到底是多么超凡入圣得罪无可赦,甚至他有多么可怕,抓他服罪,要如此费尽周折?
燕朝红却说,都不是,费周折,一是因为那个人的身份,二更可笑,是因为毫无证据。
而我,要极力去思索这一连串突发事件的关联性,因此就忽略了另一些更为显而易见的事实,例如,如果一开始燕朝红就是带着目的而来,那他与我的那一次晨曦之错……是谁的错?
南宫府宅前,一切已经再明显不过,野人以冰刀偷梁换柱的计划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