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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一道人影闪过,野人已经站到了山洞正中。
他手里拿着几粒桃子,背上还有一堆干柴,他站在洞中四处张望,然后看到了我。
他的眼神亮了起来,即使隔得很远,我也知道自己不会看错,在环顾的时候他很慌张,直到发现我,他是真的无限欢喜地向我走来。
野人将水蜜桃全都塞给我,然后转过身在我脚边生火。
我仔细看他的举动,看他拿出火石来点火,动作熟练而流畅,他等火渐渐烧旺,转过身来看向我。
我与他对视,再次被他的容貌吓到。
虽然说君子不该以貌取人,但我平生第一次见这种人,再重申一下我家门口天桥下边的乞丐,与他一比,那绝对是风华绝代。
野人走回我身边,坐下来,向我靠进,知道他又想伸手抱我,我用力闭起眼。
但这次很无辜,我等半天没等到他揽过我的肩,却在睁开眼的时候,冷不丁与他鼻子对鼻子,眼对眼——他那嘴唇上的长须啊,他那一双满布血色的大眼啊,他凄惨无比又狰狞无比的伤疤啊,肮脏到无法忍受的脸颊啊,我大气不敢出,而他竟然向前、再向前、还向前——
吧唧,他亲上了我!!!
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那张唇型被我赞扬过的嘴唇,此刻亲到了我的嘴巴上!!!
一阵恶心胃液翻腾,怎么会这样,怎么可以这样,我推开他,是我幻想推开他,但是我做不到,他抓着我的后脑勺不放开,他闭起眼睛,竟然是一番极为享受的模样——不行,我更恶心了,一瞬间,无比恶俗的一句话浮现在我脑中,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怎么能用这张嘴亲我,这张必定没有刷过牙的嘴,这张长在如此模样野人身上的嘴,这张……我想象中带着恶臭腥涎的嘴——啊!!他怎么能这样亲我啊!!?
忍耐终于过去,感恩吧,他松开我,我大口呼吸醇美新鲜的氧气,我用手背反复擦着嘴,我呸呸呸地吐着口水,即使刚才一直紧咬牙关,他也没有无耻到伸出舌头来撬开我的嘴唇,但我就是觉得嘴里不舒服,一股味道直冲脑门——忽然,我停下了所有动作。
因为身边没有动静,这时,在这个连野猪放屁都听不到的山谷,沉默的话,就会显得特别清晰。
野人将我从束缚中解放,他从那时起,一声不吭地在一边看着我,他看着我特没形象地大呕特呕,他一声不吭,手垂在身边微微发抖,有些绝望地望着我。
绝望?
我有多难得才会用到这个词,但这个野人他此刻望向我的眼神,清清楚楚,渗着绝望。
恍然意识到即使傻瓜、白痴、疯子,他也依然能感觉到我有多厌恶他刚才的那个吻,我也绝望了。
他非拨了我的皮不可!
而这时野人探过身,我吓一跳刚想后退,却发现他只是想捡拾从我手中掉落的桃子,刚刚他塞到我手中的桃子,我因为紧张过度所以一个都没拿住,水水当当的蜜桃落了一地,惨淡不堪。
他拣了一个看起来还算没受伤的桃子,放在眼前,仔仔细细地拨起皮来。
他真的在拨皮!!!我一阵颤栗,这难道就是传闻中的杀鸡给猴看,他用拨桃子的皮来暗喻总有一刻、他会拨了我的皮。
天呢!我恨不能仰天长啸。
他却在这时将拨了皮的桃子递给我,什么也没说(人家本来就不能说),他在我面前一直举着桃子,我不接,他始终都不放下手。
所以你说我怎么敢不接呢?我赶紧、立刻、马上、诚惶诚恐地用双手捧住了桃子。
我猜他是想让我吃了它,但谁知道我猜得对不对,万一,我不敢想万一,在他一刻不中断的严密注视下,我将桃子拿到嘴边,我示意要咬但是没咬,我看他的反应,他没反应,于是我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见他依然没反应,我大胆了,香甜的桃汁溢满嘴巴,我欢快地啃着桃子,一激动还频频点头表示赞赏。
很快一个桃子消灭干净,我抬起头,发现野人正神色温柔地看着我,身旁的火光映着他毛发胡须相纠缠的脸,我猛打一个哆嗦,野人的脸是不能用温柔来形容的,放一起,那叫狰狞。
我砸吧两下嘴,吃东西令人得到满足,快乐起来连野人也能够坦然面对。
但这不代表,我可以坦然面对缓缓向我靠近的野人。
拜托他已经离我很近了,他还要靠那么近干吗,不会又想亲我了吧,救命我刚吃下去的桃子,我实在不想再吐出来恶心自己。
而野人更近了,他伸出手,我抖了一下,他破损得很厉害的手指,碰上我的嘴唇。
他手指轻轻摩过我的嘴角,我想他可能是嫌我吃东西不擦嘴,但他收回手,看着自己的手,他将那只脏到一个不能行的手指,指尖放到自己嘴前,舔了一下。
“呃……”我捂住嘴,桃子要出来了。
野人停下舔手指的动作,改为一眨不眨地继续看我。
我这张脸就真这么让他百看不厌?我伸手摸摸自己,摸完了,感觉一阵空虚,因为忽然没有其他事好做了。
野人在看我,而我不知道要做什么。
他在看着我,我紧张地左顾右盼。
他怎么就一直看着我啊,我掩面,欲哭无泪。
忽然感觉被拍了下手臂,力道很轻,我忽然觉得其实野人真的很温柔,他只有第一次跳出来长抱时弄痛了我,就那么一次。
野人拍我的手臂,我没办法不张开眼。
我张开眼,看到野人手中拿了根烧一半的小树枝,在地上写字。
他写得很慢,一笔一划,很温婉,速度像个姑娘家,但是写出来的字,却并不会清秀,反而很苍挺。
野人多难得,不仅会说中文,还会自己写字,地上那四个笔划复杂的繁体字,我都不会写,不过我会认。
“你无事吧?”我念出字,转头看他,他以深情兼且认真的目光回视我,那意思就是在问:你没事吧?
“我没没事啊!”
于是他又写:你不喜欢,那样。
他是指强吻还是强擦嘴?我失笑,不管哪样,鬼才会喜欢!到了嘴上却反而要装傻:“不喜欢哪样?”
野人看着我,不再写字。
于是我撇嘴,也只能说:“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的。”
他沉默半晌,再次拿起搁在一旁的树枝,将地上原先的字划去,他写下两个字:
笙桓。
“笙桓?笙桓是谁?”
野人不可思议地瞪着我,瞪了一会儿,他以他那被血洗过的手指,缓缓抬起,缓缓指向我。
“我?”
他点头。
“你说我是笙桓?”
他仍然点头。
“你说笑的吧,我叫孙青山,不叫笙桓。”
他不再点头了,蒲草般的乱发后,那双眼睛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这诡异的安静,以及这诡异的注视,我觉得他根本不是哪里产生了疑问,他根本就是在逼着我承认我叫笙桓。
问题是我根本不是!我摸上自己的脸,不会错,生理痘的位置都没错,大小手感都没错,我绝对还是原来的我,不是哪个生还了的笙桓。
“你搞错了。”我想我耐心跟他解释,他应该不至于恼羞成怒吧,毕竟我也没有惹他,是他自己认错人了。
洞外的天色黯淡下来,他仍旧看着我不说话。
“我……”我刚说了一个字,看到他再次拿起被他放在地上的树枝。
找了很久——他写下这四个字。
“找了很久……你说你找了我很久?”这回我知道与他说理肯定说不通了,他脑子不对劲,我一开始就应该知道。
强迫自己去与一个脑子不对劲的人强辩,除非自己也不正常。
“那你是谁?”于是我问野人。
野人再次拿起树枝,写下:不记得。
“不记得?”我苦笑,“你说我叫笙桓,却不记得自己叫什么?”
他很安静地点点头,望着我,那种眼神,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野人咱不能干这种事——”我话一出口,便知道完了。
看向野人,他果然有些诧异地盯着我,盯得我想改口,我想说打死我也不敢再叫您野人了,可是我知道什么叫越抹越黑,改来改去还不如赶紧转移话题。
于是我自诩很有技巧地问了个问题:“那你还记不记得,你是笙桓什么人?”
这回他想得久一点,再拿起树枝,写:最重要。
是最重要的人吧……我莫名,这野人也太厚颜无耻了,哪有人说自己是别人最重要的人的,倒过来说还可能会有点可信度,所以我就调过来问:“那笙桓是你什么人?”
他望着我,没有去再拿搁在地上的小枝子。
我又问:“难道连这个也忘记了?”
他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却看得我莫名其妙。
还有点泄气,想不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