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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粘着脓血干涸的碎屑,有的甚至还在往外渗出稠腻黄色的液体。
我跪到他面前,试图要扳起他的脸,他长长的头发虽然枯燥,却还是因为太久没洗而纠结缠绕,他被我慢慢抬起头,我看到面前脏污惨淡的脸上,他的眼睛,茫然、迷乱……
“你……”哽咽一声,手指用力扣进他的皮肉。
他却似乎毫无感觉,看着我,被乱发与胡须掩去一半的脸,神情呆滞。
“野人……”我叫他,声音像在哀求,我竟从不知道自己还会哀求什么人,这时我抓住他的手,“野人,你怎么了,你看看我啊,我是孙青山——不是,我是笙桓,你怎么了,醒醒啊,求你了!”
他被我强迫着移过视线,那因为摇晃而慢慢聚焦的视线,曾经有喜悦、生气、疯狂、担忧……各种神情,此刻看,却似乎空洞无物,不用戴美瞳而浑圆的眼睛,这时没有一分生气。我伸出手,手指划过他的眼角,觉得有些时刻注定漫长无比,漫长到几乎要将我活活憋死,我担心,担心他出了什么事,担心他这个样子让我心疼,更害怕,害怕他即使看见了我,却说不认得我……
他的嘴唇翕合,邋遢的胡子上抖着白露,他微微发抖,每一下,抖得我的心跟着轻颤。
我抓紧他的头,令他只能直视我。
“野人,我是孙青山……”
“野人,我是孙青山!”
“野人,我是孙青山!”
“野人,我是孙青山!”
“野人,我是孙青山!”
……
终于,到空谷回荡起无数声交叠的“孙青山”,野人于我摇晃间,慢慢地、再迟缓不过地、眨了一下眼睛。
我并不停顿,更用力去摇他的头,又去晃他的肩膀……才发现,当初野人看我受伤、见我溺水,心急时,心里会有多害怕……
“野人,我是孙青山啊!”
“野人,我是孙青山!”
“野人,我是孙青山!!”
“野人,我是孙青山!!!”
到第二次,他合目再睁开,忽然有些挣扎,开始想要摆脱我的手。
“野人,我是孙青山,你听到没有?!”
“野人,我是孙青山!!”
“野人,我是孙青山!!!!”
……
直到……
他似乎听得耳朵有些痛了,慢慢闭起眼,朝我、略略点了一下头。
这代表……
“野人,我是孙青山……”
再一次,幅度变大,他点了点头。
“野人…………”
我激动得鼻子发酸,他记得我,他认得我,他没有忘记我——我想笑,却偏偏眼睛涩得厉害,我向他伸出手,已经没有多余力气去在意他满身的污秽,他身上的味道仍是让我倒胃呕心,但他已经不是那个陌生得令人却步的野人了,他被我死死搂在怀里,他的肉太少,我拼命抱紧,想将两人之间的缝隙填满。
所以,我太兴奋,也就根本搞不清,自己在此刻,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回到这里。
“野人,”我不敢转头看他的眼睛,却拼命想理由为自己解释,“我掉进坑里了,我不知道怎么就回到原来的世界了,我没有故意要回去,我很想……”
他拍拍我的背,示意他听进了我的解释。
“野人……”
他安静地被我拥着。
“你……找我了吗?”我问。
他没有反应。
“那你想我了吗?”
他仍没有反应。
“野人……野人?”
我觉得不太对劲,松开他去看他的脸,才发现他眼睛紧闭,已经昏了过去。
长相辨析
我背着野人回山洞,三步一歇,两步一停,长这么大不知道自己潜能无穷无尽,竟然愣是把个大活人扛出了三里地。
生好火,安置好野人,再返回到峭壁边背儿子。
不是背儿子,是背野外生存必须的双肩包,这包重量快赶上野人了,我却早已忘了自己在里面填了什么东西。
一番折腾下来,山洞里,我为野人裹好一条薄薄的被子,他有些发烧,这种折腾法,不发烧都难为生病这个词。
喂他吃下退烧药,我坐在一边,开始思考回来这个概念。
起初我很开心,看到野人更是一番激动。
第一时间扑向他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山谷里的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
有可能像另一场梦,只是一眨眼的空隙,我走了又回来。
然而当发现野人越活越回去的状态,我开始害怕,怕自己回来的时间出错了。
曾经有一瞬,我怀疑过,是不是自己来到了与野人还未相识之前。
但是野人记得我,这就打消了我的念头,也引出了另一个问题:我到底离开了多久?
到底是多久的时间,让一个活生生的人把自己又折腾成了野人?
回头去看他,他病色的脸完全被长发遮住,发梢散乱在地面,地上模糊地残留着我们玩数独时画下的九宫格,他伸出被子的手边,写满乱糟糟的一团单词,屁股下压着的,是五子棋的残局,脚边是飞行棋和强手棋的棋盘,我们身边的火,正巧烧在跳房子的厨房那一间,而旁边的书房,已被各种化学方程式和数列公式填满……
原来我们一起真的过了好久,所以我才会念念不忘地想要再回到他身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因为如此。
更不知道他凌乱的脑子有没有好一点,他记得我,算不算是一点进步?
这时我扑到旅行包前,七翻八翻找出一把凶器。
“嘿嘿嘿……”我奸笑着向野人身边走去。
一屁股坐到他脸边,我侧过身,小心翼翼撩开他盖在脸上的头发,然后望着他左一道血痕、右一道黑印的脸发呆。
本来想拖他去温泉涮干净的,可是我又心软了。
拿出无水洁手着哩,往他额头上挤出一大坨,两只手摩擦着就要到他脸上蹂躏一番,结果还是心软了,怕弄痛他尚未愈合的伤口。
最后无法,也只得拿出湿纸巾,一点一点地为他把脸擦干净。
当他的脸慢慢恢复白净,我再次听到自己喉间传来咯咯的奸笑声,其实这件事我想了老久了,其实我一回到家就采购进一大堆男性用品,最想干的,还就是这件事。
这时的我,脸隐在火光照不到的阴影处,慢慢地举起手中的刮胡刀……
“不怕不怕……”我安慰自己,腿毛也不是刮过一次两次,修眉也都是用那种最锋利的刀片,现在只是给野人刮刮胡子,还有手上的一大罐剃须泡沫,绝对不会酿成凶杀案的。
想及此,我便用力挥了挥手中的瓶子,对准野人的脸,“哗”挤出一大滩泡沫。
扬刀,第一刀下去,我看着顺刀锋一起剥落的白色泡沫与胡须,“吼吼吼…………”变态的笑声一再响起。
第二刀,我开始有点紧张。
野人的眉微微蹙着,他并不知道我此时正在对他做什么事,但我想他应该不是因为喜欢这个造型才刻意蓄起大把的胡子,他应该不会恨我吧,毕竟留胡子也像女生留长发一样,要留得不羁又洒脱,不是一件简单和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事。
但他总应该让我看看他的脸,就像当初我迫不急待为他除去脸上的污物,然后看清了他浅白的肤色,他有两道自然发栗色的眉毛,鼻梁高挺而不唐突,他的嘴唇曲线良好,现在我想再看看他的下巴,想要看清他真正的脸型,想搞清楚,他究竟是长得什么模样。
于是落刀越来越快,最终在不破皮的情况下,我把野人的胡子剃了干净。然后用纸巾擦去他脸上残留的泡沫,再为他拍上须后水,为他仍未闭合的伤口贴上创可贴,最后俯身到他面前,准备仔仔细细地看看他这张脸。
这是……野人的脸……
我靠近了去看,老实说,我真的已经没有太多感觉了,悬念并不是在一瞬间被揭开,每次一点点,因此也冲淡了我对于未知事物的强烈观感与评断力。
他这张脸……怎么说,应该并不算难看。
非要挑毛病的话,他的眉色有些淡,再挑,他的鼻子太正,再挑,他唇薄寡情。
他闭着眼睛,睡颜像个端正的孩子,眉心却一直蹙着。
这是第一次,野人令我联想到孩子,没有了胡子的野人,此刻的他像年轻了十岁,看起来与我一般大小,只是病颜让人显得有点颓废。
现在,他的下巴干净光滑,太瘦了,因此尖尖的,有些翘,唇角也是微微上翘的,即使完全不带笑意的时候——唇色与脸的颜色接近,多了些淡紫色,白得有些发紫。
他忽然咳了一声,我吓得后退,看到他慢慢地张开了眼睛。
现在野人的形象便已经完整定格,双眼皮褶皱渐渐显现,野人的脸,在我心中不会再有一丝存疑。
原来,他长得不丑,不深刻、不妖艳、不勾人、不抑郁……他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