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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记-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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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眼望去,京城楼阁,皆在烟雨之中,仿佛隔了一层旧事,朦朦胧胧的看不大清楚。清明悠然自得的哼着小调,忽然想到:三十年前的江涉等人,年少风流、风神俊朗,是否也如自己一般,在京城里逍遥自在的看过雨景。

不知何处,有琵琶声铮铮琮琮的响起,一个女子声音遥遥传来:“……记得阿谁扶上马,那记当年许多话。”

但是三十年后的江涉,依然有着当年一样的性情。

正胡思乱想中,忽见街上雨中走过一个年轻人,并未打伞,一身单薄青衫被雨水浇得紧贴在身上。左手腕上胡乱缠了白绢,便有血痕渗出来。京城里那般了得的一个人物,此刻却只得孤身一人。

南园恰在此时回来,手里拿了两把紫竹油伞。清明接一把在手,却向那青衣人掷过去,笑道:“梅侍郎,接着!”

那青衣人一怔,一伸手将伞抄住,抬头见竟是清明,举手便要将伞掷回。

清明却笑道:“梅侍郎,这伞不是送给你的,是卖给你的,你若想要,拿一两银子过来。我可不是甚么滥好人,拿钱换货,没有钱,直接把伞还我就是了。”

青衣人又一怔,想是从来没想到有人竟会说出这种话。他抬首又看了清明一眼,神色茫然,犹豫片刻,竟是真的从怀中掏出一块银子扔了过去。

清明一手接住银子,微微一笑。

望着他身影渐去渐远,南园不由问道:“清明,这人是谁?”

清明道:“青梅竹。”

南园一惊:“那你方才还把伞给他,莫非……”

清明已知他意,笑道:“青梅竹这个人,脾气又绝下手又狠,就算我今天给他一把伞,他日后下手,也不会因为这个留情些。”

“那你掷一把伞,所为何来?”

清明看了南园,半晌,方才笑道:“也没甚么原由,只是忽然想给他一把伞,于是就给了。”说着接过南园手中另一把伞,道“你我打一把吧,好在现在雨也小多了。”

…………

“清明,我忽然也想到一件事。”

“恩,甚么事?”

“一把伞,无论怎么样,也绝值不到一两银子吧?”

八 拟把疏狂图一醉

在客栈里,南园甫一坐下,便问道:“清明,你方才想到了甚么要紧事?”

清明一笑:“我也只是推测,南园,这几日你与京城内线联络,可曾听说有戎族方面消息?”

南园一怔:“戎族?这个并未留意……”

清明顺手拿了两只空茶杯,放在茶壶一边:“茶壶是京城,白瓷杯是玉京,青瓷杯是戎族。我今日劝说江涉之时,心中也曾想过,江涉会不会应允相助?以大局而言,朝中并无出色将领,北方又有戎族相犯,形势对玉京更为有利——但是,但是若戎族已与朝中议和,甚至答应借兵相助,又当如何?”他右手执青瓷杯轻轻一碰,那只白瓷杯掉落地面,摔了个粉碎。

他忽然又站起,自语道:“不对,借兵相助当不至于,石敬成决不会做出这等前门拒狼,后门进虎的愚蠢之事。只怕和议一事也未定夺,否则,这道旨意不会如此摸棱两可……”

南园一时愣住:“戎族向来凶狠横蛮,怎会放弃南下之心……”一语未了,却也想到,若非如此,实难对那道旨意做出解释,遂道:“无论具体情形怎样,戎族总是关键,京城中各处内线料想还未注意过这方面消息,我这就去与他们联系。”

清明也立起身:“既如此,我去寻潘白华,他在京城内人脉甚广,想必亦会探得些消息。”

二人计议已定,于是分头行事。

这边清明直至相府,门卫见得是他,不敢耽搁,另有一个仆役,便带了他来到那日所至精舍之外,行一礼自行退开。

清明也不客气,咚咚的敲了两下门,叫道:“潘白华,你在不在?”

方叫了一声,便有熟悉的温和声音自里面传来,“清明么,怎么不进来?”

清明推门而入,见室内除了潘白华外,另有一个徇徇儒雅的中年文士,他识得这人是潘白华手下第一号心腹范丹臣,也正是那日与南园在亭内相谈之人,笑道:“原来范先生也在,巧极了,我恰想到一事,大家一同商议。”

他对小潘相直呼其名,对那范丹臣却颇为客气。这也是清明细心之处:他虽与潘白华交情不同,对他手下却从来注意礼数。

潘白华笑道:“清明,你想到了甚么,不妨说来听听。”他面上虽仍带笑意,眼神却十分关注。

清明也不犹豫,便把戎族一事一五一十说了,这两人皆是闻一知十的人物,只听“戎族”一语便已猜到大概。那范丹臣猛地起身,叫道:“正是如此,如何从前便没有想到!”

那范丹臣平素也是个温文尔雅的人物,忽然如此,清明也不禁暗吃了一惊。

潘白华凝神思索片刻,终道:“此事,定与石敬成有关;纵是有议和之事,此刻只怕也尚未定夺。”

这两句话虽短,却均是切中要害:一来石敬成必定牵涉其中,甚至就是主谋也说不得,否则小潘相这边消息不会遮掩如此严密,但想到此点,便也可由石敬成这边下手,查探消息。

二来旨意含糊,可知和议之事并未定夺,既是尚未定局,便终有办法可想。至于这“办法”为何,座上的二人一为杀手,一为谋士,这其中种种布置,自然都清楚的很。

但当务之急,还需查清真相究竟如何,否则便有一千条办法,亦是无处可施。

他抬首望向范丹臣,“范先生,这戎族一事,就烦劳先生去查一查了,明日午时,想是可见先生有个大概出来。”言语之间,十分温和。

范丹臣不敢怠慢,恭谨答道:“是!”举步退出。

清明亦想一同退出,潘白华却笑道:“清明,你跟着出去做甚么?”

清明奇道:“做事啊,还在这里闲坐着不成?”

潘白华微笑:“你能来这里,想是戎族一事早和沈南园交代过了。他既已去和内线联系,这边又有范丹臣,再怎样快,终不至今晚就查明一切。何况,你还有你的事情要做。”

这次清明当真有些不解:“我还有甚么事情要做?莫非江涉那边又出了甚么变故不成?”

“不是。”潘白华闲雅一笑,容仪静切,丰神如玉,“静王那边已然计议清楚,眼下虽有变故,但并不碍事,待此事查清,相机便可上奏。”

“可是现在,我要你陪我喝酒。”他拍了拍身边的椅子,“然后讲个故事给我听,我猜想你今天一定听到了一个很伤心的故事,是不是?”

清明很深很深的叹了口气,然后他抬起头,一双眼睛亮的仿佛天上的星星,“潘白华,你这样做是不对的。”他很认真的说:“为什么我在想甚么,真正想做甚么,你总是知道的那么清楚?”

玉杯斟满琥珀光。

酒是好酒,琥珀样的颜色,香醇浓厚,清明一杯接一杯的喝,几乎没怎么动桌上的小菜,连喝了数杯,他才抬起头来,一双眸子亮晶晶的:“潘白华,其实江涉从前的事情,你都知道的很清楚吧。”

潘白华微笑一下,道:“略知一二。”

他说“略知一二”,其实就是大体上都清楚的意思,清明对他知之甚深,自然明白话中含义,他抬眼看着潘白华,“我却是第一次听说,军师派我来玉京,也从未提过江涉此人。”

从未提过江涉其人。

或者段克阳以为江涉在当年烈军那一场刺杀中已失了性命,又或者,他认为,若江涉知道玉京一事,只会起到不利作用。

潘白华静静的看向清明,半晌,方叹了口气,“清明,我都明白。”

方知三十年前那一场旧事之时,清明便觉心中压抑的厉害,真想抓住潘白华把此事好好谈论一番,然而此刻二人对坐饮酒,又觉此情此景,任何话语实在都是多余。

只因面前这人知他,如此之深。

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清明已颇显醉态,潘白华自己酒喝的不多,却一直为清明斟酒,清明也不顾忌,酒喝的又急又快,到后来,一双眼眸里水光潋滟,满是醉意。

他一手握了玉杯,一面笑,神采飞扬,“罢了,潘白华,哪怕只今晚这一醉,也不枉我识得你一场。”

潘白华温文一笑:“这是第二次,清明,我初见你那日,你原也是醉了的。”

清明笑道:“是,你倒记得清楚,可是我至今为止,也只醉过这两次。告诉你一句话,这两次我起意喝酒,最初都是心里有事,可是后来有你陪,我都是很开心的。”

他将手中玉杯放在桌上,翻转手中牙箸轻击玉杯,一面敲,一面随着拍子曼声唱道:“辛苦最怜天上月……无奈钟情容易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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