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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互看一眼,纷纷回了房间。他们在二层楼道分开,陆筠和吴维以来到三层。没有月亮的黑夜吞噬了声音,走廊的白织灯光一晃三摇,仿佛电影里的旧日时光。吴维以青郁郁的头发和夜空成了一色,他在她门口站住,说:“左手给我,我帮你重新系一下。”
大脑有反应之前,手已经伸了出去。陆筠身材修长,手腕亦细,那根手链空荡荡,看上去并不协调。她看到他微一沉吟,低下头,手指一刻不停,打结穿绳系紧,动作熟练,手指从头到尾都没有碰到她的手腕——时间粘稠虚无,世界混乱模糊,意识涣散奔走——然后听到声音,“好了。”
陆筠如梦初醒,手还停在空中,结结巴巴地说:“哦,谢谢,谢谢了。”
吴维以微微一笑:“那好,晚安。”
明明今天晚上滴酒未沾,可不知怎的,看着他关上门后,奇怪的酥麻感觉从手腕爆发,迅速波及到全身,她觉得,微微的醉意涌了心头。
十二
元旦一过,接连着下了几场雨。正是枯水期,这场雨对水位没有太大影响;因这个机缘发现原始地质、水文资料中的种种误差,理论的误差导致种种问题:导流隧道工程因山体的忽发性渗水而进展缓慢,水库坝体的正式修筑时间同样因为这场雨而有所延缓等等——水利工程就是这样,千头万绪,任何一个方面失误就会导致基础设置和结构的变化调整,施工进度滞后。很少见到提前完工的水利工程,也就是这个缘故。
理论指导实践,重新考察水库现状修订数据就成了当务之急,陆筠每天的工作之一,就是在整个工地巡视一圈到两圈,从上游的围堰算起,沿着刚刚动工的坝体基址查看一遍,同时做好记录。这项工作是她和同为水工布置组的刘工共同完成,可今天他恰好有事,只剩下她一个人。低头一看,泥土被雨水打湿,偏偏粘性很强,简直可以拿去糊墙。身上湿透不是问题,走一步带一脚泥,最后鞋子重得提不起来。
就是在这样身心俱疲的时候,她看到了那起事故的发生。
事故是在从采石场到下游围堰这条路上发生的。关于这一带的地形,学术一点的解释是:砂泥岩互层,泥沙含量非常高,遇水后易崩解——恶劣的地址环境使本就坑洼不平的路变得更加难走。运送石料的车子大概二十分钟来回一趟,在泥路上拖成了长长的痕迹。
那时雨已经停了,空气清新,呼进喉咙甚至有点香甜。陆筠特地沿着江边的坝基走回来,江左坡度平缓,坝基地势略低,距离十余米,抬头往斜上方看,雄厚的山体巍然不可犯,一辆运输车从远处驶来。
很普通的场景,陆筠正欲移开目光时忽觉不对——车子速度太快,连拐弯的时候都没有看出刹车的迹象!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它便以一种难以想象的角度滑出路段;临时修建的道路是不可能有护栏的,充当护栏的是路道一侧的高约半米的灌木群。庞大的车身沿着斜坡跌跌撞撞奔跑,无数碎石水珠一样从车厢里飞溅出来,一时间空中木石泥土乱飞;刹车的尖锐声音,树木纷纷折断的声音——仿佛是发狂暴走的巨兽,直到它被一块矗立在江边高达三米的巨石阻止了去路。
陆筠奔过去。她边跑边拿起怀里的通讯器告诉了管理处。情况介绍完毕,人也到了那辆巨大的运输车前。
车子前半部分撞毁得非常严重,玻璃全碎。陆筠扔下背包,从外打开车门,爬进车厢,机油味和血腥味弥漫。驾驶员的头抵着方向盘。血从鼻尖一点一滴的滴下来。她扶起他的头,只见满脸血迹,额前有大块的淤青,阖着双眼,但五官尚能辨认,是运输组的组长袁祥。
她半跪在驾驶副席上,疾呼:“老袁!”
没有回答,怕是昏迷了。陆筠准确的找到他手腕处的桡动脉,测试着脉搏,又去探他的呼吸,在他耳边叫:“老袁,听得到我的声音吗?醒一醒!睁开眼睛。”
依然没有反应,她低头看他的双腿和腰,没有被卡住,也没有血。应该没有受伤。一咬牙,扶着他的手臂,用了平身最大的力气把他上半身平放在车座上。
颈动脉没有脉搏,鼻边没有呼吸,必须急救。车厢狭小,她蜷缩着身子,俯身下去,开始做人工呼吸,同时进行心脏胸压急救。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一声微弱的“啊”从他的喉咙里溢出来。
陆筠停止了动作,看到他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大喜过望,俯身下去问:“老袁,你醒了?这次别再昏过去!救援人员马上就来了,跟我说话!听得到我的声音就眨眼!”
老袁艰难而微弱的眨眨眼。俯瞰着他的是一张熟悉的脸,亮亮的眼睛里满是焦急,名字就在嘴边,却怎么也出不了声音。
“好,保持清醒。一次小车祸,就是头被撞了一下,不要紧,不是什么大事,”她言之凿凿,偶尔停下来看他是否还有意识,“坚持住!想想你的孩子老婆,为了他们,你要坚持下去。我在这里照顾你,你会安全的。”
明明只有十分钟,却觉得度秒如年。
她一直怀着这种不安的心情等到医生来。几声刹车声之后,她终于稍微松了口气。来的人倒是不少,把车子围了一圈,七嘴八舌的问她情况。她没时间回答,探身准备叫人的时候,恰好看到吴维以和钱大华,还有医生抬着担架从公路上匆匆跑下来。忽然觉得烤焦的心脏恢复了活力。
危急的时候才能看出一个团体的效率。医生一声令下,一群人齐心协力,把老袁从车子里搬出来,抬到担架上,急救车在马路上,离这里有一两百米。陆筠跟在医生帮旁边,把所有的情况一一汇报:“我检查过,老袁身体没有明显的伤痕,也没有明显的大出血,最开始时他休克了大概一分钟,我做了人工呼吸和胸外心脏按压恢复了他的呼吸,依我看,极有可能是大脑撞击引起的昏厥……”
医生一边检查一边点头:“好,做得不错。”
吴维以迎上抬送担架的人群,下属出了事,他心里比谁都焦灼躁乱,却不能完全行之于色,俯身握住袁祥的手,安慰他:“老袁,坚持住。这么多大风大浪都过来,这点伤,不算什么,咬咬牙就过去了。”
言语有力。看到袁祥微弱的眨眼,他抬头看陆筠:“恩,你参加过专门的急救培训?”
陆筠一怔,回答:“是,我有丰富的经验。”
“那好,医务室人手不够,你跟着医生一起去帮忙做好急救,然后送到最近的医院,一分钟都不能耽误!”
剩下小半天的时间几乎是在医院和路上渡过的。乡镇医院的医疗条件可想而知,巴基斯坦西北地区最常见的泥墙小院,病房只有三间,好在袁祥的情况渐渐稳定下来,他身体素质一向不错,运气也不错。这样严重的车祸,他居然只是头部和脸受伤,怎么说都是不幸中的万幸。下午的时候他甚至勉强开上两句玩笑,说陆筠:“你出现的时候,还以为是仙女出现了。”
平时的陆筠肯定会不好意思,此时她只是笑了笑,终于可以安心了。然后去医院门口打电话给吴维以汇报情况,他明显松了口气,却用并不意外的口吻说:“看来他不会有事了。陆筠,辛苦你了。”
感谢是诚挚的,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实际上自他们从格拉姆市回来之后,两人第一次单独说话。
“应该做的,”陆筠说,“只要能救人,这不算什么。”
“好。”
挂上电话,吴维以目光在屋子里的每个人脸上停留一下,问驾驶组的十多个组员:“袁祥你们也是知道的,他这个人,谨慎了一辈子,今天怎么会犯这种错误?是不是他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几个人互看了片刻,开口说:“这个他没说,看上去这几天他情绪不好。吴总,你也知道,这几天下雨了,路很滑,我们开车都非常小心。安全问题每天都在强调着,我们哪里敢掉意轻心。”
吴维以手指敲在桌面上,以极缓的速度开口:“我只是想知道原因。如果只是下雨路滑就再好不过。我不希望看到你们中任何一个人出事。驾驶员的注意力是安全的保障,你们应该比我更懂这个道理。”
终于有人想起一件事情:“也许是昨天晚上喝了酒的原因。昨天晚上,我看到袁祥和周工程师一块喝酒来着。一杯接一杯,两人喝了很多酒。”
工地上并不禁酒。实际上,对酒这事,大家都是挣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么多男人,远离大城市,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几乎没有任何消遣,喝点酒完全不是什么错,前提是,只要他们有酒。当然,除了初了运输部门的驾驶员。他们是绝对禁酒的。
“周工程师?”
“刚来不久的那个年轻人吗,很精神的小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