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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洛伊德说得没错,其实秦桑并不想去那个饭局。
局上有两个所谓的艺术家,秦桑在心底里不是很瞧得上他们。嘿,肚子里没有几两干货,却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艺术家。偏偏这种人,如今特别吃得开。此外,桌上更有几个很会劝酒的家伙,一端起酒杯就发疯,仿佛不灌倒几个,就浑身的不自在。
那一天,坐上出租车的时候秦桑心里还在犹豫,他和司机同志打了个招呼,摇下窗点上根烟。于是下车走进酒店大门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心爱的ZIPPO打火机丢在车上了。没有要车发票、忘了看车牌,就连是哪家出租公司的车都想不起来了。
走进包房的时候,秦桑正翻江倒海地懊恼着,他觉得自己本就不该来。
满怀着这样的情绪,说出那样的口误,就不奇怪了。
※※※
瘦女人把故事说到这儿,有人忍不住了。
“嘿,你是要给我们上心理分析课吗,说到现在,也没见什么料呀。麻烦快点行不行。”大学生说。
瘦女人扫了他一眼,也没见她如何作色,这大学生就气短起来,偏了偏头,似是不愿意和她视线正面接触。
这可是个厉害角色,我想。
瘦女人继续往下讲,依然不急不徐,还是原先的节奏,仿佛这段小插曲没发生过一样。
※※※
醒过来的时候,时间将近傍晚,窗外云变得很厚,阳光也已经没了,室内有些阴。秦桑觉得精神好了些,但脚冰冷冰冷的,于是收起来往沙发上一盘,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书页上一层层的叠影依旧晃动,弗洛伊德又开始说话了。
这次他说的,是遗失。
那枚遗失的ZIPPO打火机!
秦桑隐约意识到,自己从黑暗里拽出了一根索链,环环相扣。自己一把一把拉出来的,最终会是个什么东西呢?
忽然之间,他有些担心。
每个人在面对真正的自己时,都会有些担心。因为他们都不曾真正认识自己。
※※※
瘦女人说到这儿,眼睛在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溜了一圈,我不禁打了个冷颤。
※※※
遗失是有原因的,弗洛伊德说。
秦桑合上书,看着封面上的弗洛伊德,轻轻地点头。他燃起一支烟,塞进嘴里。
有些人潜意识里想要换一个新的,所以旧的东西就悄悄遗失了。自己有过这样的事吗,也许吧,但这次肯定不是。那枚ZIPPO在生前被精心地保养着,太阳会在上面照出流动的银光,这是无数次摩梭后的结果,比新买来的时候更合心意。
不要光想着这些,记得吗,我还说过些别的。弗洛伊德在角落里慢慢说。
别的……
会遗失东西,更通常的情形,是这件物品会带来不太愉快的联想。有一些鬼魂藏在心底里,它们不停地叫喊:丢掉它,不要再看见它。于是在一个你不注意的时刻,身体的某个部分诡秘地做了个小动作,让这件该死的东西永远离开你的视线。
可是,这枚ZIPPO是极称心的啊,哪里能有什么不愉快的联想?
秦桑嘴里默默念叨着,低下头去看了一眼弗洛伊德。
或许不是ZIPPO本身的问题。有些事情潜得很深,拉上来需要费些力气。是谁送给自己的这枚打火机?
秦桑觉得自己在往深渊滑,但他已经无法阻止自己了。
打火机是他自己去百货大楼买的。
秦桑把腿放下,站起来。腿麻了,他在厅里一瘸一拐地走了两圈,却觉得足底格外地冷。他忽的想起来,他还从没给嘴里的烟掸过烟灰。
见鬼,快要烧着嘴了。他连忙把烟拿下来。
烟还是好好的一根,自始至终,他就没有点着过这枝烟。
因为没有打火机。
百货大楼,百货大楼。秦桑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确有些不情愿回忆起那幢百货大楼。
腿部的麻木已经解除了,秦桑披起件外套,出门把汽车发动起来。
秦桑常常自己和自己较劲,什么鬼理论,不愿想起那儿就能把ZIPPO掉了?好,我偏偏就要再去一次百货大楼,把打火机买回来。
车在路上跑得飞快,秦桑强打起精神,重金属音乐在小小的车厢里震天吼着。即便这样,他还是有一点点的恍惚。
因为他想到了乔沁。
※※※
瘦女人向学生点了点头,阴影里她似乎还笑了笑。
要到戏肉了吗,我想。
※※※
秦桑第一次碰见乔沁,就是在百货大楼的大门口。那时她是一个怯生生请他填一张市场调查表格的女大学生。秦桑老老实实地填完递还给她,扭头走了十几步,大着胆子再跑回去搭讪。一年半后乔沁毕业,成了他的老婆。
停好车子,秦桑走进百货大楼。当年他遇见乔沁的时候,这里还是很光鲜很时尚的一个地方,现在已经有些破落了。
只有人是旧的好,不知道乔沁现在好不好。
他不情愿回忆起这里,就是因为乔沁。
秦桑挑了一枚和原来一模一样的打火机。在手里温热了很久,才放进裤子口袋里。
既然已经来了这里,就准备四处逛一逛。他不是每天进市里,索性打算多买点东西车回去。
他一层一层地转着,其实却什么都没有买。
他知道自己的这种状态不对劲,他没有离开,就是想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哎,秦先生吧。”一个声音让他警醒过来,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卫浴用品专卖的前面。
秦桑疑惑地看着热情和他打着招呼的店员,这个人……自己认识吗?
明明有其它的顾客正在光顾这家卫浴品牌,他为什么又来和自己说话。而且他居然知道自己姓秦。
秦桑再看了这名店员几眼。没印象。
“那个按摩浴缸还好用吧?”这个店员笑着问。旁边有两个顾客正围着这家的浴缸打转,秦桑起初认为,这店员错认了自己是刚买了他家浴缸的客户,想借着问候再做成一单生意呢。
说到按摩浴缸,家里倒的确有一个,不过样子嘛……
秦桑的目光扫过旁边的浴缸,突的一阵心悸。
样子就和这里的一模一样。
“哟,您忘啦,才两个多月前的事情呀。”
回想起来,家里的浴缸的确是新的。可那是什么时候买的,为什么要把老浴缸换掉,自己为什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秦桑觉得自己的心脏凝结起来,停止了跳动。
“不会吧,您真的想不起来了?哎对不起,要不我认错人了,等我想想,您是住在……”好记性的店员报了个大概的地址出来。
秦桑仿佛听见心里什么地方碎裂开,心脏轰地跳了一下,又一下,然后拼了命的擂起鼓来。
他勉强向面前的男人笑了笑,但实际上,他脸上僵硬的肌肉一道弧线都没露出来,径自飞快走开。
差不多一个半小时之后,一位客人来到了秦桑的屋外。
这位客人是秦桑初中和高中的同学,名叫阳瑾。
在斯坦福大学拿了心理学博士,阳瑾回国开了家心理诊所。时常有电视台请他作为心理学专家上节目,混得相当不错。就在一个小时前,他在诊所的办公桌前接到了秦桑的电话。
电话里秦桑没有详说,只是希望他尽快来一次,有些事想和他说。
急促的语速,有时莫名的停顿,嘶哑的声调……并不需要动用心理学的专业知识,阳瑾都能听出这位老同学情绪的不稳定。
是极端的不稳定,按照他的经验,电话那头的秦桑很可能正处在崩溃的边缘。阳瑾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把这位很有前途的雕塑师逼到这样的境地,他只能尽快的赶过来。
天光已暗,阳瑾站在门前,再按了一次门铃,里面依然没有动静。
他心里越发的不安起来。
路灯亮着,屋外的花坛里有很多主人自种的花草,阳瑾挪开左边的一盆仙人掌,用脚尖翻了翻下面的泥土,然后弯腰拾起一枚钥匙。
秦桑的忘性很大,阳瑾亲眼见过这位老同学在忘带钥匙的时候这样开门。
拧动钥匙,门开了。
这是幢三层楼的别墅,阳瑾把鞋脱在门口,轻轻地走了进去。
“秦桑!”他大声喊。
屋里没有开灯,一楼是客厅厨房,几乎一目了然的格局,并没有人。
楼梯旋转向上。阳瑾抬头望了望。
“秦桑。”他又叫了一声,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向上走。
二楼没有人,三楼也是。
这是幢空房子吗?阳瑾皱着眉回到一楼,开了大灯。秦桑去了哪里?
客厅的地上掉了一本书,封皮脱开了散在另一边,看上去好象是被人用力扔在地上的。阳瑾捡起了书和封皮,看见了印在上面的弗洛伊德肖像。
他在看这样的书啊,阳瑾自言自语。
忽然,阳瑾听见背后有些极细微的声响,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