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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拿起了托盘上的木偶,静静地观看。
那只手稳定的如同铁铸石刻,伸出来后没有丝毫感情,可那只手的主人眼中,突然现出了千古寒冰般的冷意。
汉王拿着那木偶,转望跟进来、神色错愕的太子,缓缓道:“这是你的书房?”他多年以前,就一直称呼朱高炽为太子——不是大哥、更罕有直接称呼你的时候。
太子望着那针刺的木偶,眼中亦露出惊诧莫名之意,仿佛没有听到汉王在说什么。
汉王也不用太子回答,他问的本来就是废话,他不过是用发问平静下心情。半晌后,他才道:“我知道自古流传一种诅咒之法,叫做厌胜……”
他望着那木偶,眼中露出厌恶憎恨之意,“这种方法是用法术诅咒,来让厌恶的人死去。”
云梦公主早跟了进来,听到汉王这般说,又看着那木偶,眼中也露出惊骇欲绝的神色。
汉王舒了一口气道:“青铜做盘、木做彩偶、七针连刺人体的三脉四轮,埋于地下,这在厌胜之法中叫做七破,听说轻则可使人周身酸痛,重则让人经脉阻塞,痛不欲生、吐血身亡。”
太子脸色惨白,突然道:“高煦,这事儿不是我做的。”
汉王缓缓站了起来,望着太子道:“这是你的书房,这个洞挖得很不错,想必有段日子了。”
在场不少人都是目光如炬,当然看到那孔穴平整干净,绝非仓促挖成。
汉王又道:“若不是宁王的事情,我也根本不会到这里来,发现不了这里的秘密。你不要告诉我,有别人为了好玩,做了这个木偶,埋在地下,放在你脚下!”
那孔穴就在书桌下的地内,太子读书时,不每次都踩到?
那木偶很像汉王,太子每次来这里的时候,都把木偶踩在脚下。
众人想到这里,望着太子的眼神都大不一样,就算是云梦,也有些惊疑不定。
太子肥胖的身子有些发抖,突然颤声道:“高煦,我们是兄弟。”
汉王朱高煦叹了口气道:“是,我们是兄弟。所以你不辞辛苦的为我买了熊筋虎骨膏来,在哪里?我想看看。”
太子闻言,踉跄地奔到了书桌旁,翻动那破散的书桌。他的两个手下见太子吃力,慌忙过来帮手。
只是一地狼藉,笔墨四散,太子翻了半晌,一无所获。
太子抹了下脸上的汗水,神色焦急,又有些茫然不解道:“本来是放在这里的,怎么会没有呢?”
云梦公主也急了起来,跳过来道:“不会没有的,我帮你找。”她才要弯腰去找,就听到汉王的声音如从寒天雪地传来,“不用找了。”
那声音飘荡在木屋中,有着说不出的冷酷嘲弄,“你也知道,根本找不到的,是不是?”
太子半晌才道:“高煦,你怎么这么说?”
汉王嘴角突然露出了分哂笑,“我们是多年的兄弟,很多年的兄弟。我了解你,你当然也了解我的。你知道你给我什么东西,我都不会要。但你还是要送,送个根本没有买的东西,你知道我不会收,你想让所有人都觉得……我不近人情,对不对?”
太子脸色大变,汗水不停地流淌。
众人再望太子时,神色已大不相同。
太子很可怜,被汉王逼得已退无可退,手下的三杨一解死的死、囚的囚,手下的文武走的走,散的散,偏偏天子对这一切好像不闻不问。
很多人都觉得天子有了废太子的念头,因此默许汉王的过火举动。除了杨士奇还在苦苦支撑外,很多文臣对太子早就敬而远之。
太子看起来仍和以往一样,好读书、喜斗蟋蟀、处处隐忍、对谁都一团和气,甚至被叶雨荷一脚踢在脸上,都不动气。
可太子也是个人,太子也会恨!
宁王帮助汉王,太子不满,会不会找人杀他?汉王咄咄相逼,太子不满,会不会用厌胜之法诅咒汉王?
谁都不敢肯定,就算云梦都犹豫起来。
太子看到众人的表情,神色惨然,对汉王道:“高煦,我知道我现在怎么说,你都不会信我……可是……”
汉王望着太子,一字字截断道:“你若是我,你信不信?”
太子默然。
众人沉默,然后就听汉王悠然道:“你是太子,其实你什么都不用对我说的。要说,对父皇说好了!”
父皇当然就是大明的天子——永乐大帝朱棣。
朱棣不在顺天府,到了南京城。他才北伐鞑靼阿鲁台回转,不在顺天府休养生息,就马不停蹄地南下,到了南京城。
谁都知道,朱棣其实很厌恶南京。虽说南京城的到手,正式宣告朱棣取代朱允炆成为大明天子,但朱棣却一直厌恶父亲朱元璋亲手所建的帝都。
他若不厌恶,也不会在皇后死后,就将皇后葬在顺天府。那个和他相濡以沫、同甘共苦的人儿,死了当然要和他葬在一起。
朱棣这么做,显然准备死后,也要和皇后一起葬在顺天府,而不是南京。
南京六朝古都,金粉汇聚,江南风月繁华,尽聚于此,不知是多少人心目中的天堂圣地。
但朱棣不喜欢。
一个地方的好坏,不看风月,只看心境。
可朱棣既然不喜欢南京,他来南京做什么?没人知道,没人敢问。朱棣行事,不需过问别人的心意。
眼下朱棣就在南京城皇宫。
太子闻言有些苦笑,才待点头,突然脚步声急响,竟又有人到了这木屋前。
汉王双目一厉,神色不悦。这虽是太子的地方,但有他的侍卫,无形中就是他的地盘,还有谁敢不经通传前来?
谷雨早就拦出去,喝道:“汉王在此,哪个前来,还不……”他正要让来人报上名号,可倏然脸色大变。
只因来人一伸手,展开一张纸道:“圣旨到。”
谷雨立刻跪下,众天策卫的兵士齐刷刷地跪倒,就算汉王、太子都是目露惊诧,出了木屋,见那手持圣旨的竟是宫中司礼监的太监,只能跪倒道:“臣接旨。”
大明内宫二十四衙门,有十二监、四司、八局。
而这二十四衙门中,以十二监的司礼、御马两监最为重要。朱棣规定,只要从这两监中出动人手宣读圣旨,不得有违,违抗者可立斩无赦。
司礼监有旨意传达,无疑是最急迫的那种,就算太子、汉王也只能听,不能问。
就听那太监大声宣读道:“奉天承运,天子有诏:宣太子、汉王、云梦公主、左春坊大学士杨士奇、锦衣卫千户秋长风五人即刻华盖殿觐见。钦此!”
华盖殿,就在金銮殿之后,渗金圆顶,圆顶之上,还有个硕大的金球。远远望去,金光夺目,气象万千,但也让人略微有些奇怪——奇怪圆顶之上的金球是什么意思?
在重檐飞脊、雕梁画栋的皇宫建筑群中,华盖殿显得极为突兀别致,落落不群。
这个殿虽怪,可无论朱元璋还是朱棣,无事的时候,都喜欢在这个殿里面闲坐,而少去南面的奉天金銮殿和北面修身养性的谨身殿。
虽然那两个大殿均是气势恢弘,琉璃金瓦,阳光照耀下,熠熠光彩,可朱棣偏偏选择在这两殿之间、略显黯淡的华盖殿见人。
众人不解,可无人发问,等从中左门进了殿中时,只见到一人对着描金雕花的窗子而站。
那人轻衣缓带,没有坐在殿中最雄浑萧索的龙椅之上,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不起眼的窗前,好像看着窗外的景色……
窗外同样是金碧辉煌,有斜阳西下,带着血色的残红扑到殿中,偷偷地染着那人很是斑白的发髻,悄然留下道瘦长的身影,无声无息。
他发丝早白,但身子没有半分弯曲,岁月能染白他的黑发,但无法击垮他的壮志豪情。他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众人望去,突然觉得金殿失色,残阳无光。
只因那金殿的威严、残阳的光辉、宫中兵甲的杀气,尽数汇聚在那人的身上。
那人无需金椅龙袍来衬托身份,不必铁甲兵卫宣示威严,他只站在那里,就算强悍无边的汉王、深沉似海的秋长风见到,也不由屈膝跪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五人跪拜,异口同声,心怀尊敬……
因为那人值得他们尊敬,因为眼前这人就是朱棣——傲笑天下、叱咤风云的大明永乐天子朱、棣!
那一抹残阳还在留恋着晚霞,吃力地支撑在天际。
天已暮。
秋将至,华盖殿早有些凉意。朱棣还在望着天边的残阳,并不转身,缓慢道:“杨学士,听说太子和汉王又在争吵?”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并未刻意提高声调,但众人均听得清清楚楚。真正有威严的人,素来不会和泼妇骂街一样比谁的嗓门要高。
杨士奇一惊,不想天子开口就会问他。他刚才本来不在汉王、太子争吵的漩涡中,但天子宣召,他赶来的路途中,早就把事情打听的明明白白。
但这里有太子、汉王和公主,杨士奇本以为天子从顺天府来到南京,会先和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