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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不是么?”公子笙搁下竹箫,淡淡地笑道。
方锦似是同意地点了点头,“的确,”指尖抚过牢栏粗糙的表皮,扎手的小木刺密集而又隐蔽,纵观掌心,这将近一月的牢狱之灾如同一根荆棘,扎得十指伤痕累累,“不管如何,必须得先出去。”方锦伸手撩开词昊额前散乱的发丝,捋下几丝沾染上的灰尘。
词昊抿了抿唇,轻轻地握住方锦伸过来的手,少年收紧双眉,甚是幽怨:“难道真的要入宫?”词昊本是翰林府的史官,如今一番变故若是罢了少年的官衔遣送回乡也就罢了,就连在这牢狱之中终此一生的打算都已做好,却唯独没有想到会送来这么一卷骇人听闻的圣旨——女流坐镇江山,加之册封男妃作其后宫三千,这样的事态,怕是词昊不能接受的跳突。
“词昊,”熟悉的手掌覆上自己寒凉的手背,“不知词公子是否还记得初遇之时?”见少年点头,方锦微叹而笑,虽说不若当日在湮华殿所见之妖俊迷人,却显得清新朴素,似乎更多的是一种释怀,“人若君子,君子如茶……”
“遇火保得赤子丹心,”回想起那一面的初遇,面对慌急饮茶的自己,男人轻笑而止,对茶对人那独特的见解,使得少年记忆犹新,“遇水修得文韬武略。”十六字字字珠玑,今朝他隐于世而或与出于世,全凭这外头是焚身烈火还是涓涓清流。
寒风抚过玉唇,描画柳眉,方锦起身,“词德君”,男人轻声念叨,合目微笑,微红的双唇好似腊月季节中盛放的片片白梅。老年的狱卒伛着腰转锈花的铁锁,沉重的链条坠落在地,被开门的人用脚踢开,拉开了木栏门,“各位公子请。”
华顶软轿,珠帘轻摇,抬轿的小仆迈着稳齐的步子将轿中人送入皇城。撤去了前几日张好的孝麻,新帝登基又将这华锦宫殿稍作修饰。从旁门直入皇城后院,入冬的御花园白梅盛放,在这满园梅香之中却也有几枝道不得名姓的野花,在寒风中生得盎然,倒也有几分别样的滋味。素手挽起轿侧帘布,窜进轿内的凉风惹得方锦一颤,听得抬轿人说,新帝并未册封后位,只有正一品两位贵君和从一品“德君”、“文君”、“贤君”。沿着小道蜿蜒前行而至醴泉宫,小仆挽起珠帘,迎接新主子的侍女急忙上前,方锦微微倾身,迈出软轿。
“奴婢若风,参见方贵君。”为首的宫女叩首行礼,身后排齐六行六列侍官。
“这位不是陛下身边的红人么。”初见怀仪那一夜,那位奉上毒茶而被南宫一眼揭破的侍女,方锦浅笑着看了对方一眼,对方虽然垂着头,微微侧身依旧可以读见若风眼眸之中的惊愕,“不必多礼。”撂下不轻不重的句子,男人径直向前,三十六名侍官自行分成两列,倾身而立,以示对主子的敬重。方锦抬首,“醴泉宫”三字印入眼帘,不同于“湮华殿”的洒脱豪放,牌匾上的字体中正端庄,男人轻浅一笑,跨入这深宫泥潭。
“景后皇帝立方贵君、唐贵君、词德君、沈贤君、谨文君五位公子……”若风规规矩矩地站于桌旁,方锦执起一只鎏金茶碗,吹了吹烫口的茶水——方锦不准许宫女动辄茶具,原先被遣来侍奉茶汤的下人们亦只能怏怏地立于一旁。若风轻声汇报着关于新帝继任后的一些琐事,然而听者却是一副毫不在乎地悠然神情,对于自己这般“男妃”的荒谬身份亦不骄不躁,若风不禁皱了皱眉,继续念叨一些关于后宫之中需要遵守的规矩——但毕竟这大戌历史上从未出现过女子当权的景象,就算接壤的几个小国有过女流主政,也不过是太后之类的身份垂帘罢了——今朝怀仪不仅是直直地坐上了龙椅,还如此高调地册封了男妃。
“就这些?”听完耳边的碎碎念,方锦淡淡地应了一句,奉上的茶叶年时稍陈,冲泡出来的液体色泽过深,舌尖窜上的苦涩使得男人微微蹙眉,“方才,说道陛下册封了两位贵君?”
若风点了点头,“是的。”
“行了,你下去吧。”示意对方退下,男人起身,扬手将茶碗中的清汤泼洒于地。将瓷具重重撂在桌上,方锦浅笑合目。
锦娘 正文 【49】逆蝶
“贵君,”醴泉宫,一名宫女小跑入内,行过礼,“词德君到了。”
“请。”这几日撞见了雨雪天气,御花园中亦没什么别致的美景可以观赏消磨,方锦便在寝宫之中摆了一桌博弈,差人叫了词昊。顺手边依旧是雷打不动的茶具,却不见碗中青绿周旋——虽说是贡上皇城的叶片,但总有那么几遭让方锦挑剔不满的,三两回一来,也就干脆饮些纯水来得清净。然而最近政务繁琐,怀仪亦不会常来,方锦亦懒得梳理,怏怏地披上一件羊绒袍子,说不上几多华贵,只求个暖和舒适。
依循着渐行渐近的脚步声,男人仰首,少年披一身雪白款款而来,例行的寒暄过后,方锦谴退了周遭的侍从宫女,唯留二人相视而坐。
慵懒地拾起一枚棋子,稍作片刻思忖,落于目的之处,盘上将帅相对,双方兵马死咬住对方不放。“棋艺倒是大有长进,”望着盘中单炮入营,直逼主力,男人小小地赞许了一句,随即将“相”子挺上,配合己方车马将词昊的先锋盯死,“不过还是欠了点火候。”唇间散开一丝笑意,方锦半躺于软塌之上,饶有兴趣地看着词昊为棋局作难。
少年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轻声叹道,再多上一枚“车”便迎刃而解。
方锦收了桌上沙场,提着茶壶微微一倾,斟地瓷杯八分满,然后将这一盏推递到词昊面前。少年俯首,却见碗中液体澄澈清明,不若昨日茶汤那般半绿金黄。端起后抿了一口,才觉是一碗纯水。此时方锦亦哀声喟叹:“要是有那么一打上乘的白片是该多好。”
略显调侃的口气,佯装委屈的表情,词昊一眼就看出这般用心可是在影射自己方才的叨念。“锦娘要求可真高,”少年淡淡一笑,“这后院如今就五位公子,并且也算是有缘相交相知的朋友——这般情形,在下都不免头疼。真是无法想象以前那些妃嫔们的日子。”成日被关于三公主原住的其春宫,衣食住行都有人细细沫沫地照看着,尽管词昊曾经做任过翰林府不小的官,也受不了这样娇贵的待遇。
听得这番话,方锦抬首上下打量了一下词昊——褪了雪色的披肩,里头打点了一身藏青色的棉袍,脖颈之处精致的莲花口被仔细地扣好,翻翘的衣领被理平整齐。方锦见词昊这一身如此正式,不过是见自己一面,其春宫中少女还真是没少费心思给他打扮,相较之,方锦还真有那么一点庆幸自己没遇到那样的侍官而的幸灾乐祸。“抓破了?”示意少年坐到身边,词昊便挨着方锦落脚而坐。指肚抚过少年耳垂上那破裂的冻疮,抓破了的疮子看起来有些溃烂,周遭一圈微肿,红红的。“嗯。”词昊轻声应了,方锦在身后的小竹篮中翻腾了一会儿,取出一只瓷瓶递予少年,“要是没抓破,倒是可以涂点,”瓷瓶之中所装是南宫最近熬制的一些冻疮膏,“不过耳朵上退了下去,难免手上不生,所以还是备着吧。”
词昊将药瓶收好,笑道:“有司药公子在,这宫中的太医又算个甚,难怪湮华殿风寒冷热四季不愁……”惊觉提起方锦的伤心事,便草草收了尾,不再说话。不过方锦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姿态,面对“湮华殿”三字只是轻俏地笑笑。词昊想了想,还是开了口:“锦娘,不想回去看看?”
“回去?”方锦回头看了看少年,“哪还有什么湮华殿呢……”
“但,就没有想去再见的念头么……”连自己这个仅仅去过三两次的人都惋惜着那座在火光之中倾塌的楼宇,词昊不信这面前的人当真如此淡然地面对这二十年的回忆贮藏。
“只是怀恋过去,又有什么用呢?”难得轻扬的语调,竟使得词昊听罢有种错觉,此番看来,恐怕眼前的人并不为这“男妃”封号所累,反倒过的逍遥自在。方锦挽起长袖,露出雪白的臂弯,端起一旁的瓷杯,浅浅地饮了一口润嗓,“如若回去,不过是徒生些伤感,难不得在下还能与这朝廷把这笔旧账算清楚?”方锦苦笑道。
词昊皱眉:“难道就让这些兄弟白白牺牲?”那夜自己昏昏沉沉地睡于序源阁,火苗点着了丝绸帐子,飘到干燥的木架子上发出爆鸣声,词昊惊醒,却兀的被一泉鲜血溅到。那般血腥的场面没齿难忘,“死了那么多人,锦娘当真一点都不心痛?”少年收紧双眉,自然,在自己心中,这般有骨气的玲珑男子绝然不会就此妥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