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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既然嫌弃言默公主说自己幼稚,”记忆中的李儿总是笑盈盈地打理着木槿蓬乱的头发,“那就换个头饰吧。”说罢便将一枚珍珠发饰放在木槿手心,“那日路过林妃娘娘寝宫,听娘娘说,配个珍珠,显得成熟稳重些。”
虽说看起来鲜艳夺目,但作假的痕迹还是被木槿一眼看穿,他的指尖抚过发饰,浅浅一笑,便将原先佩戴的碧玺珠子换下:“就依你的。”
那样的画面似乎还是昨日,似乎还停留在沉香弥漫的寝宫中,而转眼间,木槿唯能求得晨曦朦胧中可以小梦到往日,可以在梦中轻轻地触碰李儿年轻的脸庞,任由他身上的晨露香气撞入鼻腔——木槿哑然笑了,方锦是何般聪明的男子——用这一枚五色碧玺,换他心头丝毫慰藉。
“锦娘,”少年缓缓开了口,“你认为谁告的密。”
方锦无奈地笑了:“此话真不好说。”
木槿看着镜中的自己微微皱着眉,抿着唇:“会不会是……皇姐……”
方锦摇头:“不会。”男人为少年抚平鬓角处毛糙的发丝,镜中的少年依旧是愁容满面,方锦的指尖滑过少年的脸阔,“二公主是个善良的人。”
少年有些愠恼:“除了皇姐,还会有谁知道我在这里?”
“我,”方锦莞尔一笑,“知道的人还是有那么一些的,至于二公主,在下断定不会——倘若言默想要加害于你,又何必故弄玄虚来这里住上两日?何不直接派人抄了我湮华殿,这样不是更加爽快?”男人背过身,叹了口气,“由她二公主亲自抓人,岂有带不走的道理?”
少年眉目迷离,风云变幻,潮汐涨落,这世间有太多看不清的事情,“是么,”木槿的声音轻得似乎只有自己能听见,“方锦。”少年正正经经地喊了男人的名字。
“怎么?”
“但求你一事,”木槿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若真是藏不下木槿,请方锦风风光光地送走我。”少年的目光诚恳,方锦稍稍一愣,依旧是应下了——虽说锦娘猜心有术,却也为“送走”两字犯了难,送回皇宫,亦或是……“但在下千万劝三皇子一句,不作无谓的牺牲。”男人的语气加重,以示行事谨慎。“公子回房吧。”
木槿点了点头,在仆童们的陪同下离开了序源阁。
此时已打过三更,其春宫内却依旧灯火宣照。少女身披大红锦袍,富贵华丽,被宣来的少年瞥见锦袍上绣有的龙祥图腾,不免内心咯噔了一下,他作揖行礼:“公主如此深夜召臣……不知有何急事?”没有急事就怪了——夜半三更地把自己秘密召进宫,还是公主的寝宫。
少女漫不经心地修理着指甲,然后轻轻地戴上一枚镌刻着祥云的尾指:“词大人近来可好?”
词昊毕恭毕敬地回道:“一切安好。”
少女咯咯地笑了,恍若铃音一般清脆的笑声回荡在整个其春宫:“词大人,本宫最近听说,词大人频频出入湮华殿,难不成词大人也好这一口?”
少年忽的一惊,少女妖媚的笑容让自己无法揣测对方心思所指,好在词昊一直坚信不作亏心事便无所谓担惊受怕,便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家父故去之前,曾交待了臣几件要事,重中之重便是去湮华殿寻一位故人,交还一些遗物。”
“哦?”怀仪挑起眉,尾指的尖端在一碟药粉中来回搅动,她头顶金钗,吊珠玲珑作响,眉心画了凤尾纹。词昊不禁起疑——这大半夜的,三公主不去妆歇息,还特地打扮了一番似得。怀仪见少年迟疑的目光躲躲闪闪,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令尊一生清廉,怎会与湮华殿有染?”
“所谓同道之人无所谓贵贱之分,臣拜谒湮华殿主,发觉其不但不是烟柳淫靡之人,且是一位文采翩翩、性温而安的公子,”词昊不禁想起之前与方锦品茗畅谈,“方公子的学识渊深难测,容颜谦谦无双,实可谓绝世。”
怀仪饶有兴趣地看着词昊——诚然自己也曾听说,公子锦的容貌足以让天底下所有女人无地自容,公子锦好茶,人便如茶般自然天成;但今天听一向低调内敛的词昊这般称赞,怀仪便来了劲——她缓步走到词昊跟前,绣着龙腾的绸缎耀得刺眼,蘸着粉末的尾指滑过词昊的右脸,少年脸上顿时显出一道血痕。词昊本能地后退,却被怀仪一把拽住,指套上的粉末渗进皮肤,少年吃痛地叫了一声。
“哈哈哈哈……”怀仪松开了词昊,少女的唇鲜红地仿佛饮了血,“词昊,你可听说‘离梦散’?”
少年捂着右脸颤抖了一下,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怀仪。“离梦散”,又称“游魂散”、“南宫散”,相传是江湖百毒宗师南宫家秘制毒液,中毒之人面色绯红、潮热,表现为间歇性地气喘气急,虽不会令人当即毙命,但反复发作百余次之后便会自行暴毙,仵作验尸得受心邪而猝死。
“能不能将三皇子带回,就看词大人的了。”怀仪笑得魅惑无比。词昊恍若惊天一雷,被划破的伤口隐隐作痛,他应该早就猜到三皇子就被藏于湮华殿中,那日看见那幅习书之后亦应该明了木槿即在殿中的,词昊皱着眉望着怀仪——果然是人称“百毒金枝”的怀仪公主啊,十八岁的青春容貌下,隐藏着怎样一颗不为人知的心。
“臣……遵旨。”词昊半跪接受任务,眼角的余光瞥见怀仪妖冶的笑容,“但臣斗胆问一句——为什么是词昊……”
“因为你是词晖湘的儿子!”怀仪厉声回道,“令尊欠下的债,难道词大人坐视不管?”她回到榻椅上,细细地端详着袖管上龙腾刺绣,和着金线的丝绣在昏黄的灯烛下显得愈发华贵,“因为——令尊违背人伦,同性相恋,那是怎样一具藏污纳垢的躯体啊……”
词昊猛地一惊,人伦,方锦,湮华殿,家父,玉佩——所有零碎的词汇被少女的句子串成连珠,然后重重地衰落在地,粉身碎骨——方锦和父亲之间,到底发生过怎样一段不堪入目的往事?词昊两眼发黑,摇晃着离开其春宫,亦被门槛绊了一个踉跄。
心中像是有些什么东西发霉了,腐烂了,被阵阵夜风吹散、消逝。在词昊的心里,父亲始终是一个温文尔雅、才识渊博的文官,他坐镇翰林府第,教书育人,能文能武——就是这样一个傲雪若梅的男子,被少女的句子打上一个个不堪的烙印。“爹,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您留给儿子的最后一句话,会是……‘肝肠寸断’……”词昊倒吸了一口冷气,跌跌撞撞地被人引上轿子。
次日清晨,词昊早早地来到湮华殿,少年身着一身朱红锦袍,白玉发簪,高高束起的发扣着一颗天青色的玛瑙,手执一把山水写意折扇,自是这般打算,已然与自身取好无关。词昊摸了摸昨晚被怀仪划破的伤口,铜镜中看得伤口微微泛紫。指尖轻轻地磨蹭着裂痕,痛觉从第一线传来。
出了神的少年全然不知方锦已站在自己身后,男子几乎看愣了眼——恍如二十年前那夜,烟花绚烂,茶酒相缠,他的朱红似火,他的绛紫若烟,发饰上的挂珠敲打到白玉片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竟是这样的相像!方锦猛地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自己悸动的心。“不知词公子这么早来是何事?”
“难得闲下来,便来和锦娘小叙一刻,不知锦娘可有这个时间?”少年拼命地让声音趋于正常,词昊难得撒谎,脸颊上自然是掩盖不住地飞上了红晕。
方锦眯起了眼睛,虽然已经从宋翊鸢口中得知词昊的身份,乍一眼看过去,这般穿着,这般打扮,便若记忆中的故人活脱脱地出现在面前。男人终究是老成干练,提上了一壶雏菊,“词公子请茶。”
少年接过茶碗,上升的热气冲到脸颊,似乎缓解了几分脸红的尴尬。杯中浮着一朵未放的雏菊,淡金色的花朵格外养眼,茶汤独有的草本清香缓缓飘散。沏茶的男子笑意缱绻:“词公子,看来有心事?”
词昊一惊,忙不迭地否认:“不不不……只是,只是有些惊异,锦娘到底是怎么泡出这些茶的……”慌忙地选择一个问题,搪塞了对话的缺口,词昊只觉得脸颊上的划痕火辣辣地疼。
方锦侧过身,瞥见了词昊脸上的划痕,他皱了皱眉:“词公子,这脸上的伤……”
“不过是在下疏忽,擦伤了罢了。”少年打开方锦伸过来的手,慌忙地起身,却不料碰倒桌上茶碗,茶汤顺着桌子的纹理流淌开来,青花瓷杯在少年手心滑出,直直地摔在地面,顿时化为碎片。词昊见这般情景,更是情急语冲:“锦娘,我……”
男人一挥手,示意少年不必多说。方锦伸手扼住词昊的下巴,用劲的指骨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