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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要过纸笔,悬腕写了一个方子。一看药方里有冬虫、夏草这样名贵的药,景展翼心里直打鼓,她在一旁看着说:“这药很贵吗?”
道衍板着面孔说,药倒平常,但方子和诊金并不便宜。景展翼又与桂儿交换了一下目光,惴惴不安地说:“不知要多少钱?”
道衍的语气很平常,每次诊金白银十两。桂儿瞪圆了眼睛大叫,像见了鬼一样。景展翼也觉得太离谱了。她说:“长老,这太贵了吧?不瞒您说,我们在客中,囊中羞涩,不好意思,诊金能不能便宜些呢?”
道衍冷言冷语地说:“便宜?不治便宜,一文钱也不用花!”
景展翼说:“长老是出家人啊……”
道衍说:“出家人也贪财,越多越好啊。”说毕,他一把从景展翼手上夺回方子说:“不看算了,贫衲又没赶着兜揽你们。”一头说一头往外走。景展翼追出来说:“求长老发发慈悲,我们手头暂时不宽裕,先欠着,行不行?”
道衍说,不赊不欠,一次十两,少一两免谈。说罢不顾而去。
景展翼恨恨地说:“天下没见过这样贪财的坏和尚!”
她看见桂儿眼巴巴地望着她,就安慰她说:“别难过,也许……会有办法,车到山前必有路啊。”桂儿却拿了一张纸给景展翼看,上面写的是:“我不治了。”景展翼把她搂在怀中,很难过。
? 朱允炆不喜欢当皇上
方孝孺单独陛见皇帝时,交出了景清和朱棣的两封劝降信,还有贿赂他的大东珠。方孝孺倒是轻松了,没想到朱允炆大发雷霆,把御案上的砚台、笔架和一堆奏折全都摔在地上,又回身扯落了出自景展翼之手的群虎图,还在上面用力踩了几脚。吓得方孝孺和殿上太监们跪了一地。朱允炆还不罢手,又把锦匣里的大东珠往青砖地上猛摔。
偏那大东珠十分坚韧,在地上跳了几跳,丝毫无损,跳过高门槛,滚到台阶外去了,一直滚到方行子脚下。她拾了起来,远远地看着殿上发怒的朱允炆,也不敢贸然去送回。
朱允炆发够了疯,一屁股坐到龙椅里,泄气地对方孝孺说:“你起来吧。”方孝孺仍跪着说:“臣惹皇上生气了,臣着实不安。”
朱允炆说:“你是忠臣,朕不是对你发脾气。朕也不恨朱棣,可恨这景清,忘恩背主,一至于此!上次如不是方行子来求情,朕就斩杀他三族了,他不思悔改,不思报答,居然为虎作伥,替朱棣来招降朕身边的重臣,这条恶狗,把他碎尸万段,也不解朕心头之恨。”
他见方孝孺跪而不起,就说:“起来吧。”方孝孺这才谢恩起身。
朱允炆咬牙切齿地决定,他再也不发善心了,叫人去传锦衣卫堂官,他要锦衣卫马上派兵赶往云南澜沧江河谷流放地,将景氏三族尽行捕杀,斩草除根。方孝孺悚然心惊,他又忽然觉得自己无端地害了几百条人命,心痛不已,又知道劝不了皇上收回成命,求不下情,便木雕泥塑般地站着。朱允炆问:“你没听见吗?”
方孝孺说:“皇上,我对不起皇上……”
朱允炆说:“这话从哪说起呢?”
方孝孺只好婉转劝阻说:“皇上曾经对臣说过,希望做个不杀人的天子。是臣使皇上开了杀戒的。”
朱允炆很泄气地说,自从派耿炳文北伐,早就开杀戒了,只是他本人没亲眼看到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就是了。他想当个不杀人的天子也难啊。你不想杀人,有人会把屠刀递到你手中。方孝孺无话可说。
朱允炆无力地挥挥手说:“方爱卿下去吧,朕累了……”
方孝孺跪下磕了头,起来退出大殿。朱允炆半仰在宽大的龙椅里,半闭起眼睛。几个小太监这才像幽灵似地从角落里钻出来,小心翼翼地收拾地上凌乱的东西。朱允炆睁开眼,说:“都下去。”
小太监们于是相继溜了出去。风从殿外扑进来,吹得满地的奏折哗哗作响。残阳夕照从前面大殿顶上溜下去,谨身殿渐渐变得昏暗起来。
方行子已经悄然把殿上凌乱的物品拾起来放归原处,只有那张群虎图让她作难,它已经皱了、破损了,她用手抚平,试图挂回原处,这时背后传来朱允炆的低沉声音:“不要挂了,我恨她。”
方行子只得住手,却不知该往什么地方放。
“烧了吧。”朱允炆从椅子里坐直身子说。
方行子说:“我知道皇上心情不好。即使景清有罪,可这不关景展翼的事呀。”朱允炆说:“朕已下旨追杀景氏三族,景展翼便在诛杀之列。她是不是还在你府上啊?”方行子赶忙说她早离开了。
朱允炆明知这是假话,他说:“连你都不和朕一条心。你庇护一个钦犯,你就是不忠。”
方行子赌气说:“那陛下也连我一起诛杀了,不是干净了吗?”
朱允炆大为惊讶,很愤怒地说:“你,你居然敢用这样的口吻对朕说话?你这是犯上,你知道吗?”
方行子满不在乎地说:“陛下原是个温文儒雅的皇上,受我敬重,想不到现在是这样,我也不想在宫里混下去了。”说罢解下佩剑,放回到龙案上,说:“这是皇上赐予的宝剑,奉还给皇上。”
朱允炆愣了一下,说:“你真够任性的了,朕心里如滚油煎,如万箭穿,没人为朕分忧,连你也要弃朕而去,朕还有什么意思?不真的要成为孤家寡人了吗?”说着,两行泪水流了下来。
他一哭,方行子立即心软了。她愣了一会,忽然想起了什么,便把阶下拾起的东珠放到了锦匣中。朱允炆说:“你知道这是一颗什么珠子吗?”方行子其实知道,故意摇摇头。
朱允炆从多宝格上取下一个同样的锦匣,打开来,是个空盒。他说这里面原来有一颗同样的珍珠,太祖皇帝喜欢,下葬时含在他口中了。他告诉方行子,这叫东珠,是极其名贵的,当年奴尔干人晋贡给朱棣两颗。他孝敬了太祖高皇帝一颗,太祖允许朱棣自己留了一颗。朱棣舍得用这价值连城的东珠来贿赂她父亲,可见他下的工夫之大。
方行子说她想起来了,同是这颗东珠,也曾送给她姑父铁铉,只是他没要,退还给他了,不知是不是这颗?
朱允炆说,一定是这颗,天下没有第三颗。
方行子说这是好事,九九归一,缺失的一颗东珠总算又到了皇上手里了。朱允炆皱着眉头说:“天下九州不是比一颗珠子要贵重吗?天下都不保了,光有一颗东珠有什么用!”
方行子安慰他说,皇上不必忧虑,天下归心,皇上是万众瞩目啊。朱棣起兵九个月了,他的势力还不是在北平附近?他成不了气候的。
朱允炆眉头越皱越紧,他用手按着太阳穴说:“朕的头好痛。”
方行子要去叫人传太医。朱允炆说:“别麻烦了,朕一着急,常犯头疼病的,只要用手掐一会太阳穴就好了。你过来为朕掐一掐。”
他便躺到了屏风后的太妃榻上。
方行子觉得不便,有些迟疑地说:“我去叫小太监来吧?”
朱允炆说:“怎么,你不肯为朕解除痛苦?”
这一说,方行子无可推托,只得洗了手,绕过屏风,弄了一张方凳放在太妃榻旁,坐下来,用双手按住他两侧的太阳穴。她问:“陛下,是这样按吗?”朱允炆说:“是这样,这一按好多了。”
这时,有一串灯笼的红光在谨身殿外闪烁着渐渐移近,是马皇后带着六个宫女姗姗而来,后面的小太监提着食盒。但见大殿上灯火辉煌,却不见朱允炆的影子。她疑惑地站住,见有几个殿上太监迎上来,马皇后便问:“皇上呢?不在殿里?”殿上太监回答:“回皇后娘娘,在,方才万岁爷发怒了,把东西全摔了。”
马皇后问:“是又接到什么紧急奏报了吗?”
太监答:“不像是。”
马皇后问:“那是谁惹怒皇上了呢?”
太监说:“先前方翰林在这,后来殿上只有方侍卫了,别的,奴才们一概不知,皇上把我们都赶出殿来了。”
马皇后皱了皱眉,留下众人,一个人从灯影里靠近大殿,忽见屏风后露出皇上的脚来,且有细碎的私语声,马皇后更惊疑了,便轻手轻脚地向大殿台阶迈上去。
屏风后,朱允炆的一双眼睛在方行子脸上扫来扫去,方行子尽量避开他。朱允炆说,他昨天夜里,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醒来后就再也睡不着了。方行子轻轻地替他揉着太阳穴,问:“不知是个什么梦?”
原来朱允炆说梦见有人烧了皇宫,三大殿到处火光冲天,皇宫里又是一片汪洋,上火下水。他惶急之中无路可走,听见方行子在招呼他,她摇来一条小船,朱允炆便跳上去,他们就乘船逃离了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