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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往后的半年岁月里,廖该边一直拿着这把雨伞到处走动,虽然他偶而也会试着在阳光里保持平衡,但在无数次的翻滚与头破血流后,他总是会再度拾起那把黑色的大伞,将自己埋在无时无刻的影子里。
在寝室里巡视时撑着大伞,无疑引来许多讪笑与侧目,撑着雨伞在灯光充足的学校餐厅里吃饭,连教职员也怀疑廖该边的精神不正常,每个人都与他愈来愈疏离,虽然廖该边本来就没有朋友。
但是,廖该边绝不跟任何人提起自己没有影子的事,因为这会引起不必要的困扰,也不会有人恭贺他挣脱原罪。
所幸,这世界上会注意到别人有没有影子的人,跟会在斗室里撑伞的人一样稀少。
廖该边虽然每晚祷告到深夜,忏悔录也即将写满,但是他仍不免怀念起帮助他平衡的原罪。
他偶而会蹲在宿舍旁的路灯下,看着自己的影子发呆。
影子依旧跪着,像是为了什么忏悔般跪着。
它不明白主人为什么将它斩离,自己却躲进大伞的影子里。
影子不明白,廖该边也渐渐不明白。
曾经,廖该边甚至趁着无人注意时,偷偷将自己的脚踏上影子的裂口,试图将它“黏”回自己身上,当然,他失败了。
强力胶、胶带、口香糖,廖该边都试过了。
影子总是孤伶伶地,一动不动,抗议着主人当初愚蠢的决定。
而今天,正是廖该边与影子分离的第194天。
可怕的一天。
因为廖该边从很远的地方,就看见几个施工工人在宿舍路灯旁准备动工,他连忙边跑边喊:“等等!你们要做什么?!”
“定期修检排水工程,顺便替换路砖。”为首的工头漫不在乎地说。
“不行!你们去挖别的地方,路灯附近不行!”廖该边喘嘘嘘地拿着雨伞。
工头为怒道:“你是谁?”
“我是这栋宿舍的管理员,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挖这里,你们去远一点的地方检修!”廖该边坚持地说。
“拿去看。”工头丢给廖该边两张纸。
是学校核发的排水系统修检委托书和路砖换新得标证明。
“等一下!不能挖远一点的地方吗?去挖那里!”廖该边指着前方的砖地。
“啰唆,我们动作很快,不会吵到学生啦!你去做你的事。”工头拿起奇怪的工程电钻,就要指挥众人将旧路砖钻破。
“等一下,等……等一下,先不要急着挖!我……去问一下学校,而且,现在是午休,学生都要睡午觉,那个……那个电视也说睡午觉比较有精神上课,小学生都睡,大学生也应该睡,你……你不能现在挖,等一个小时后上课了才能挖。”廖该边看着路灯下的影子慌张道。
“哪有人像你这么啰唆的?”工头不耐地说。
“那个……那个学生的权益很重要,我们要好好爱护学生。”廖该边语无伦次地说。
廖该边害怕路砖翻新,会连累自己的影子也被敲成一块块碎片,虽然原罪就是原罪,是种很严重的罪,严重到无法上天堂的罪,但廖该边此刻竟然极度不愿影子从此跟自己分离,连忙阻止工程的进行。
这时,其它的工人顺着廖该边的视线,发现了地上的影子。
“咦?这黑黑的东西好像人的形状。”一个高大的工人奇道。
“对耶,还跪着,好像艺术品。”另一个黝黑的工人也说。
“ㄜ……涂不掉说。”有个工人用鞋底刮着地砖。
“好像人的影子。”工头不经意地瞥了一眼。
廖该边一惊,以为秘密即将被揭发,冷汗顿时直堕,雨伞竟不小心落下,那一瞬间,廖该边就在工人们的大叫声中飞了出去。
飞,不是滚,也不是摔,飞就是飞。
等等,对不起,看样子好像也不是飞。
是甩。
廖该边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甩出去的。
就像飞盘一样,飞盘不是会飞的盘子,它只是被人甩出去罢了,廖该边虽然身体凌空逸去,但就如同飞盘,他是给一股巨力甩荡出去的。
工人惊叫着,试图追赶在空中翻滚的廖该边,工头甚至跳进小卡车在后面追着疾呼,但众人最后都眼睁睁地看着廖该边往遥远的天空“逃逸无踪”,化成一个惨叫的黑点。
“见鬼了。”工人看着地上的雨伞喃喃自语。
天空。
廖该边周身是风,耀眼的阳光照在他苍白的脸孔上,空气却越来越冷,不知身在几百几千公尺高空的廖该边无助地翻滚着,一滚要比一滚高。
“这又是什么怪事?”他心想,却叫喊不出声音来,高空中的压力令他连呼吸都很困难,而可怕的风速使他只能约略眯眯眼。
“我会这样死掉吗?”
这个问题简直是多余的,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没想到普通的翻滚竟变成拔地冲天……”
廖该边觉得头好晕,特晕,狂晕,滚得简直快将自己的头甩掉似的。
“咻……”
一架小型国内班机居然在离廖该边不到十公尺的地方呼啸而过,机翼刮起的巨风将廖该边吹落了不少高度,也吓醒了昏沉沉的廖该边。
廖该边被飞机的巨响吓得闪尿,脑袋也清醒了不少,于是身体将缩成一团,让自己不要在空中滚得太厉害,这时,较为平稳的姿势使他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是什么力量将我甩到这么高的天空来?难道是上帝?对呀!我知道了!是上帝啊!我将原罪铲除后,上帝便一直想用神奇的力量带领我到天堂,但我却白痴地躲在大伞下的黑暗里,所以迟迟上不了天堂,现在……现在一定是上帝要将我送到天堂的时辰到了,我的天!我不是正往越来越高的地方翻去吗?那么高,一定就是天堂的方向了!哈哈哈哈哈……不行,我之前太胆小了,居然因为怕痛就放弃阳光,上帝还肯接纳我,我一定要表现得更虔诚,免得上帝临时反悔,不、不、不,这样想真是太失敬了。”
于是,在不断的翻滚中,廖该边开始欢然祈求上帝:
“我全能的主,万能的上帝,请将我引领到喜乐安详的天堂,让我亲吻您的脚指……”
这时,廖该边的眯眯眼看见远方的上空飘着一大块乌云。
“不会吧……”廖该边心中惨叫。
廖该边说不会,就偏偏是会。
横冲直撞的廖该边果然一头撞进了乌云的阴影底,就像玩六福村的游乐器材“大怒神”一样,无法张口惨叫就被强大的地心引力给拉下。
下坠!
下坠!
下坠!
下坠!
下坠!
“我……差……点……就……到……天……堂……了……上……帝……救……救……我……”
这也许是廖该边心里最后吐出的一句话。
“你真是太绝了。”
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廖该边发现自己被“一只手”抱住。
那“一只手”的主人正咧嘴嘻笑着,顽皮的双眼,絮满下巴的胡子,还有一只米色蝴蝶停在他的鼻尖上。
没有人见过这独臂男孩后,还能够忘记他的。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良久,廖该边定了神,好不容易才吐出这句话。
“这句话拿来问你自己比较合适吧?”
胡子男孩笑着;也是一脸的惊讶。
“我……我……我刚刚莫名其妙飞……飞……不,刚刚上帝要将我接到天堂时,却碰上这一大片乌云,所以我才掉了下来。”
“等一下,你不要慌张,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看着我的眼睛,让我读读你心里的话,读读我们分开这半年来,你所发生的一切。”
廖该边不解地看着大男孩;这时他注意到蝴蝶的不寻常……在这气流强大的高空;这只蝴蝶怎么飞的如此平稳;它当初又怎么飞上来的?
大男孩凝视着廖该边的双眼一会儿,大感惊讶地说:“你这半年来,连洗澡都撑着雨伞?这样的日子你居然能够不自杀,真了不起。”
廖该边看着脚下的浮云,颤抖地说:“因为基督徒不能自杀,自杀只会加深自己的罪恶;等等;你怎么知道我的事?”
大男孩点点头:“我也不喜欢自杀,毕竟活着总是存有希望,嗯,我已经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我画图给你看吧,呵,记得我以前也画过图给你看过。”
大男孩唯一的手臂托住了廖该边,根本腾不出手画画,但他的双睛突然绽放一抹极为动人的神采,接着,脚下的大块浮云登时破散,云气流窜四射,不到两秒,一幅用云气交织构成的图画便在脚下的空中壮丽呈现“图另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