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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清朝的大盐枭海张五,本名张锦文,排行老五,给掌管盐运的海大人当过干儿子,受到提拔赏识,人们当面尊称其为五爷,老百姓背地里管他叫海张五,此人在咸丰年间白手起家,打过太平军守过大沽口,死于光绪末年,到挖大河的一九五八年,隔了不过五十来年,清朝末年,社会动荡,盗墓活动猖獗,官盗民盗,屡禁不绝,海张五身为巨富,可能也是怕死后被人盗墓,下葬时并未声张,至今没人知道海张五的坟在哪,当年在西门外挖大河,挖到块刻着海张五名字的石板,堵住河底一个大洞,三个鱼行出身的穷光棍,以为下边有海张五的棺材,动了掏坟掘墓的念头。
时逢大旱,河道水枯,荒草深处连声蛙鸣虫叫也没有,四下里黑咕隆咚,按说至少该留下一个人接应,另外两人下去开棺取宝,可三个人互不放心,亲哥们儿也会因财失义,何况只是盟兄弟,商量到最后,哥儿仨决定一同下去,得了宝三一三十一,每人平分一份,洞口的大石板白天已被凿裂,再扒开轻而易举,他们喝了几口白酒壮胆,老大握着火把照亮,也是防备河底有蛇,老二背了条麻袋装东西,老三手持撬棺材用的铲子,找来三条长绳,一端绑在河边大树上,一端抛进洞中,把三捆绳索都放尽了,勉强到底,三个人一同顺绳子下去,只见这个大洞,直上直下,又深又阔,外头闷热无比,里边阴气袭人,他们一进去,不约而同地打个寒颤,周身上下生出毛栗子。
河底走势垂直的洞穴,深处通到更大的洞窟,说也奇怪,洞中有个极高大的石墩,有棱有角,两丈多高,上窄下阔,周围黑漆漆的看不见尽头,只觉阴风阵阵,落脚处满是泥泞,他们以为河底石墩里有海张五的尸身,应该是个大石椁,可也太大了,用手抹去泥污,借着火把的光亮打量了半天,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棺椁,而是沉到河底的一座白色石塔,塔高五重,通体白石,里头是实心的,下边的台座八面八方,嵌着冷冰冰的大铜镜,抹去泥水,大铜镜还能照出人脸,有半截陷进泥中,哥儿仨心里都犯嘀咕,他们再没见识,也能看出不是海张五的棺材。
要说那位海张五,混混儿出身的盐枭,一个臭要饭的能从穷坑里爬出来,做到盐运大把头受封朝廷命官,有此等作为,绝不是等闲之辈,论心机论胆识,皆是第一等的人物,不光会耍胳膊根儿,能做买卖能打仗,遇事儿豁得出去,逮住机会拼命往上爬,可本事再大,也不是出家的僧人,不该在自己的墓中放座石塔,况且是有八面八方底座的宝塔,他们不由得想起了镇妖塔。
天津卫地处九河下稍,自古以来水患不绝,当年青蛇白蛇闹许仙,让法海和尚压在雷峰塔下,宝塔镇妖的传说从此深入人心,以前说起白蛇传里的白蛇,不能跟近代港台电视剧表现的白娘子相比,港台电视剧里将白娘子美化了,旧时说起来那就是个妖怪,放出声色迷惑正人君子,她给许仙的钱全是偷国库的,又水漫金山,淹死无数军民,压在塔下罪有应得,也说明自古便有造塔镇妖的风俗,清朝末年商贾们为了行善积德,出资造塔,有的用于镇妖辟邪,有的用于收敛无主尸骸,老天津卫没人不知道镇妖塔和养骨塔,白天挖出的石板上有海张五的名字,因为这是海张五出钱,用于填河挡煞的八卦镜镇妖塔。
老大和老二眼见没有海张五的棺材,仍不死心,举着火把到处看,洞里全是散发腐臭的死鱼。
老三说:“哥哥哎,塔底下不知镇着什么鬼怪,惊动不得,咱们赶紧出去,别撞上什么才好。”
老二说:“老三你这辈子成不了大事,二他妈换房檩——顶到这了。”
老大说:“老二,我也没想到河里是镇妖塔,不是海张五的墓,没值钱的东西,不行咱先撤?”
老二说:“大哥,咱担惊受怕下到河底一趟,总不能空手而回,不如把塔座上的铜镜撬下来。”
老大说:“嗯……这几面大铜镜,不下百十斤,哪怕撬下来献给国家,少不了也有咱们兄弟一份功劳,此乃现成的便宜,不能让旁人捡了去。”
老三说:“是是……还是二哥主意多,别听我的,我是二他妈哭孩子——二死了。”
老大说:“快动手,免得耽搁到天亮,那可是二他妈剥蒜——两耽误。”
说话之时,不知从哪刮来一股子阴风,三个人手里的火把全都灭了。
有火把照亮的时候,他们还都有几分贼胆,火把一灭,眼前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顿觉毛发森竖,老大忙张罗着找火柴,划火柴重新点上火把,火光刚亮起来,阴风一转,火把又被吹灭了,接连点了几次火把,点一次灭一次。
【五】
三个光棍心里发了毛,怎么一点火把那股子阴风就吹过来,这不邪了吗?
哥儿仨心惊肉跳,也顾不上撬铜镜了,只想尽快出去,可是两眼一抹黑,伸出手去到处摸,找不到放下来的绳子在哪。
老三找不到绳子,急道:“大哥你再点上一根火把,照个亮咱们好出去!”
老大伸手掏火柴,一掏心里边一凉,只剩最后一根火柴,如若点上火把再被阴风吹灭怎么办?
老二说:“别点火把了,不是还有个纸皮灯笼吗,纸皮灯笼能够防风,只要有些许亮光,找到绳子就好办了。”
老大说:“没错,你看我都急糊涂了,可不是带着纸皮灯笼吗!”他到怀中摸出叠起的纸灯,抖开来支上蜡烛,三个人围在一块,闭嘴屏息,伸手遮风,心里暗暗念佛,千万别让灯笼灭了,西天佛祖太上老君玉皇大帝前后地主龙王,把能想起来的神佛挨个求了一遍。
老大手都颤了,哆哆嗦嗦地划着最后一根火把,点亮纸皮灯笼,眼看灯笼亮起来没灭掉,三个人长出一口气,提着灯笼一转身,吓得老大险些把手中的灯笼扔出去。
火把灭掉这么一会儿,哥儿仨再点起灯笼,立时照到几张面如白纸的人脸,也不知这些人是从哪出来的,纸皮灯笼不过是用纸皮子叠成的简易灯笼,三圈竹篦糊上纸,当中插根蜡烛,住大棚的河工夜里上茅房,勉强照个亮,照不了多远,在漆黑的河底洞穴中,亮度更为有限,他在灯笼前边隐隐约约看到有几个人,灯笼照不到的黑处好像也有人,那些人一个个浑浑噩噩,面无人色,衣衫褴褛,有的甚至没衣服,身上瘦得皮包骨头,什么岁数的都有,大多是男子,年纪小的只有十来岁,直勾勾盯着他们三个,一言不发。
哥儿仨心里纳闷,河底下哪来这么些人?以前有种迷信的说法,鬼在灯底下没有影子,举着灯笼照过去,眼前那些惨白又没有表情的脸,好像有影子,又好像只是人头,洞里太黑,睁大了眼也看不清楚,想来不会是鬼,倘若真是横死的阴魂,他们三个人早没命了,老大壮起胆子去问,想问那些人是从哪来的,怎么会在河底的大洞中?
那些人脸色木然,一声不吭,看到灯光,便越凑越近,似乎能听到呻吟哭泣之声。
老大心想:“洞里这么多人,是不是别处的河工被困在此地,没有灯光找不到路,想跟我们出去?看样子困在河底可有年头了,是吃死鱼为生?”他也不敢往别处想,即便有心不答应,那伙人已经凑到跟前了,他们三个光棍也没办法,还能不让人家跟着吗?
三个人你瞧瞧我,我看看你,感觉有阵阴风围着他们打转,眼见纸皮灯笼随时会灭,心里边好似十五个打水的吊桶——七上八下,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老大手提纸皮灯笼转过身,到处找之前放下来的绳子,其实绳子离得不远,一伸手便能够到,刚才黑灯瞎火心里发慌没摸到,他见了救命稻草,心里踏实了几分,可旁边的老二和老三好似突然让蛇咬了,身上直打哆嗦。
老大是个蔫大胆,人蔫胆大,心里奇怪这俩兄弟怎么了,要怕也是怕身后那些人,面前不就是那座塔吗,看见什么了?举目一看塔下的铜镜,他头皮子发麻,魂儿都飞了,原来那铜镜里只有他们哥儿仨,紧跟在身后那些人,一个也没有出现在铜镜之中。
哥儿仨霎时间明白了,跟在身后的不是人,全是孤魂野鬼,三个人吓得脸都青了,心里想着要逃,怎知那些饿鬼从后边伸出手来,抓住他们往后扯,这时候是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老大拼命挣脱,他够到身前一条绳子,也顾不得俩兄弟了,扔掉纸皮灯笼,双手拽绳,两脚蹬着石塔,爬上洞口。
转天河工们来了一看,老大躺在淤泥中,只比死人多口气儿,赶紧架起来问是怎么回事,其余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