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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天行虽然寡情自大,但终究和母亲共同生活了五年,早已料到母亲宁死也不会如他所愿,生出那么个半魔半仙的娃娃来。
我问:“后来,母亲终于耗尽灵力而死?而我,虽然魔根没有完全斩绝,到底也能开始修仙了?”
师父低叹道:“不错。她一身修为尽数注入你体内封锁魔气,只为你能修仙。她临终时再三吩咐,一定要让你修仙,并且要修成地仙,修成天仙,完全断绝从你生父那里传来的魔根……她死得太屈,拼了八百年修为和一条性命,只求你能修仙,我自然不能违拗她最后这点心愿。”
所以,他好端端一个万人尊崇的仙尊,不顾师门戒律,不顾仙魔有别,把魔帝的骨肉带回昆仑,不辞劬劳辛苦抚育教养……
“你虽魔根未清,但昆仑仙灵之气浓郁,我又多方设法,再加上你跟我去阆苑,误打误撞遇到了这只白凤凰,残余魔气终于也被清除干净,虽差点被天尊察觉,从此倒也能安然修仙。”
凤雪闻言,便又往我身边偎近了些,眉宇间颇有得色,只是再看一眼师父垂危的模样,又耷拉下脑袋。
我侧头问他:“小雪,你那时便知道我是魔了吧?”
凤雪诧异看我,“不知道。我全不记得了。只是如果修仙的人身上有不对劲的气息,我可能不知不觉便会去清了它们。”
就像在酆泉狱,他清我身上的魔气,不知不觉连师父施在莲身上的术法也清了……
默查如今体内气息,仙灵之力已被压制得全无踪影,而令我瞬间强大的气流依然流动于脉络之中,只要心念略起,立时能按石屏风上记录的心法自如运用。
我手足冰凉,轻轻道:“我母亲八百年的地仙修为,只是封锁了我的魔气,却不能驱除魔气,更不能斩去魔根?”
“对……仙道或魔根,俱与元神魂魄联结,即便你失去肉身,那与生俱来的魔气,以及你母亲压制魔气的仙灵之力依然存在。只是……”
师父打量着我,苦笑道:“只是这两股力量互相牵制,被封锁了整整两百年后,再被诱发出来,居然已经彼此融合,不再是纯粹的元魔之气,更不是纯粹的仙灵之气……这事我当年并不曾料到,但你母亲天资非凡,居然已经想到了。她跟我说过,元魔之气延展包容性极强,必会慢慢溶去压制它的仙灵之力;融合大量仙灵之力后,元魔之气也会不复原先的霸道黑暗,渐渐转作另一种非仙非魔之力。”
我看向自己双手,再看看那厢静虚的尸体,“便是……现在我体内的灵力吗?”
“是……若你能修成地仙,修为超出那股力量,便能慢慢将其化解;但你若在这之前堕入魔道,提前唤醒了这股力量,以魔道心法的兼容并蓄的特点,即刻便能将这股力量收作己用,却难免被它惑了心志……”
我练了石屏风上的魔道心法,无疑算是堕入魔道了。
蚀仙洞内魔气浓郁,所以我给惑得连景予、凤雪都杀;而此地并无魔气,我只是杀机盈胸,再无半分容让良善之心,却还认得出景予,晓得他是我夫婿……
景予一直静静倾听,此时却跪直身,恭谨问道:“敢问六师叔,若是误堕魔道,提前唤出这股力量,又当如何?”
“误堕魔道又如何?”师父握紧我的手,呵呵笑了两声,“素一妹子临终时再三地嘱托我,务必教她的孩子修仙,务必不能让她的孩子堕入魔道。她还说,若发现她的孩儿堕入魔道,务必将她斩除……可她这话,信得吗?”
景予怔了怔,立刻道:“自然信不得。”
师父很满意,“对,她只是被陌天行骗得狠了,终究连自己的性命都断送,怨气太深。若她自己养上两百年,看她舍得把如花似玉的女儿斩了么……”
他打量着我的模样,又得意地呵呵而笑,“这便算入了魔吗?我瞧着挺好,挺好。”
他捏捏我的手,然后摸到我的手指头,定睛细看了,笑容才有些僵。
我用我好容易长回来的右手用力握住他,学着他的样子呵呵而笑,“师父这次折的莲身,我瞧着也挺好,挺好。”
只是少了个小手指而已,师父的手艺已经大有进益,大有进益。
师父便笑得更大声,灰白的脸庞甚至有了一丝血色。
他甚至扶了我的手强挣着坐起身来,笑道:“还是免不了,得修补一次。”
我正待说不妨事时,一道浅银流光飘过,景予所施的固本归元心法已被撤去,我顿时身体一轻,已还原为一堆叶碧枝嫩的莲藕。
“师父……”
我唤他,便见眼前清圆洁净的荷叶轻轻地飘动,师父一身邋里邋遢的破衫烂袄,狼狈不堪却笑容可掬地坐在我跟前,胡乱擦着口鼻间的鲜血,然后从景予手中接过巾帕,小心地把手上的鲜血一点一点拭去,才丢开巾帕,拈起小小的荷叶片儿仔细琢磨,艰难地施以法诀。
孤鹜山高,银铃声远,何以报春晖(二)
更新时间:2013…10…18 0:44:32 本章字数:3511
他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如夏日落了满天星光般灿亮。
从小到大,我也习惯了时常看到他这样坦荡和煦的笑容。
在牵着我的手看我蹒跚学步时,在我牙牙学语教我喊“师父”时,在他把我顶在脖颈上带我采野果时,在他把住我的手一笔一划教我写字时,在他把我裹在厚厚的斗蓬里抱我踏雪赏梅时,在他把在紫堇花丛里打盹的我抱回床上去睡时……
我向来知道自己是个孤儿,但我向来不知道世间的孤儿可能会遭受怎样的苦楚和不幸。
从小到大,我过得无限快活,除了常被景予那双铁拳打得哭爹喊娘,其余时候真可谓无忧无虑邋。
每每看着景予被文举仙尊骂得狗血淋头,罚得灰头土脸,我觉得他真是倒霉,同时很有些幸灾乐祸。
我从没想过,我能如此地悠闲自在,无非是因为师父为我托起了一片纯净明亮的天空,让我免遭流离之灾,免受风雨之苦。
曾和陌天行说,我从小只知有母,不知有父;其实父母于我不过是并没有太多意义的称谓而已。我的生活里,向来只有师父,没有父母升。
又或者可以说,眼前这个温厚邋遢的男人,眼前这个用性命护佑我的男人,便是我的父,我的母。
师父折腾荷叶时脸离我很近,我看得到他额头和眼角忽然间深邃的褶皱,却让他显然比任何时候都认真慈和。
他哆嗦着手拨弄荷叶,居然还笑嘻嘻道:“菱角儿,你知道吗?你笑起来和素一妹子一样好看,而且又乖巧,又聪明。若素一妹子还在,她必定会改变心意,只要你活得好好的,管你是仙还是魔呢,这不还是咱们的菱角儿吗?”
是,我一直是菱角儿,受尽师父娇宠疼爱的菱角儿。
于是,我清着嗓子,努力若无其事地说:“是啊,不论是仙是魔,我始终是师父的菱角儿,我始终会……好好地活下去。”
不负他所望地,快乐长久地活下去。
我甚至憋紧嗓子挤出了一声笑,却止不住心底酸痛之极,便有咸湿的水珠慢慢从翠绿的圆叶边挂下。
师父顿了顿,胖胖的指头伸到我鼻梁所在的部位轻轻一刮,笑道:“怎么流口水了?又想什么吃的了?”
我道:“自然是想荷叶包的叫化鸡。师父,你也想吃吧?等我恢复人身,呆会便烤一只给你。”
师父点头,“肉最多的两只鸡腿呢,一只给你,一只给你景予师兄,自然没师父份了?”
我道:“不,都给师父。师父教养我两百年,我都不曾好好孝顺过师父,现在想着心里悔得很。”
师父便笑道:“我把鸡腿吃了,那你这馋鬼吃什么?”
我道:“我吃鸡头,小雪吃鸡脖子,景予师兄吃鸡屁股……”
师父顿时大笑,笑得跌坐在地上,然后便坐在那枯枝败叶间,看着我微笑道:“好吧,菱角儿,要说话算话。我虽快死了吃不着,回头记得把烤好的鸡腿送两只在我坟上。”
“师……师父……”
我的嗓子终于哑了,怎么也掩饰不住,只恨尚是莲身,不能扑到他怀里拍打几下,止住他的胡说八道。
可真的是胡说八道吗?
他抬手欲施固本归元真经,却又无力垂下。
眷恋地再看我一眼,他轻轻道:“素一,皑东大哥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仙也罢,魔也罢,你的菱角儿,会比你幸福,比我幸福,对不对?对不对……”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没了声息,头也慢慢垂了下去。
“师父!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