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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向认为谈判是另一种形式的攻势。
兵不血刃的攻势。
※※※
“你的头怎縻了?”苏梦枕问得很直接。他认为行事方式可以迂迥曲折,只要能达成目标,用什么方法都可以,但说话宜直接。
开门见山、直截了当,永远是最安全可靠、节省时间的最好方式。
——不过这种方式,没有权威的人未必宜用。
现在的苏梦枕就算面对天子也有资格这样说话、不必仰人鼻息。
这也许就是权力令人迷〃之处。
苏梦枕一开口,就问到对方弱点。
当一个人被刺在处,才能…出他应付事情的能力;当一个人被人刺中弱点,才能窥出他的强处。
“我的头骨断了。”
狄飞惊回答得也很直接。
而且很恳切。
※※※
“头骨断了,为何不医臼”“我的头骨已断了七年,如果治得好,早就治好了。”
“御医树大夫就是我们口金风细雨楼口的供奉之一,你来我们楼,我请他替你治病“有名的医生不一定就是好医生,你以为御厨做出来的菜真的是天下最好吃的菜?”
狄飞惊的回答很快、也很尖锐,“如果他真的是好医生,你现在就不必咳嗽了。”
“咳嗽是我自己达的,在死亡和咳嗽里,我选择了咳嗽,咳嗽总好过死,对不?”
“低头也是我的命运,一个人总难免有低头的时候,常常低头也有个好处,至少可以不必耽心撞上屋檐;如果给我选择低头和咳嗽,我要低头。”
“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也说得很明白。”
“一个人做事能够明明白白,总是可以一交的朋友。”
“谢谢你。”
“可惜我们不是朋友。”
“我们本来就不是。”
苏梦枕低咳了雨声。
狄飞惊仍在低头。
他们第一回合的谈判已有了结果:
狄飞惊表明了立场:他拒绝了苏梦枕的邀请,代表了“六分半堂”,仍是与“金风细雨楼”为敌。
所以他们是敌人,不是朋友。
——可是这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朋友,岂非正是最好的敌人?
※※※
他们立即又开始了第二回台的谈判。
“最近朝廷很想力图振作,通常他们振作的方法,便是设法找个外敌,激起大家敌忾同仇的民族心,来达至万众一心、尊王攘夷、一统江山。”
这在苏枕心里也是这样认为:如果要雷损和狄飞惊倒戈相向,说不定真的要在“金风细雨楼”倒了以后,天下既定,这两人才会按捺不住,反目相向。
大敌当前,反而易使人团结。
可惜苏梦枕不能“等”到那时。
“我听说过。”狄飞惊温和的道。
“可是如果想要出兵,国家必须先要安定。”
“这点当然。”
“外面不怎么平静不大要紧,但里面必须安静:远处不安定不打紧,但天子眼下泌须要安定。”
“天子脚下在开封。”
“对。开封要平安无事,首要便是要缩减主事的人。”
“主事的人越少,越能集中,集中便于统治,对出兵攻城,也大大有利。”
“所以朝廷里吃俸禄的大爷们,只愿见开封只剩下一个帮会。”
““迷天七圣”是外来者,不在内,那么,日金风细雨褛”和“六分半堂”只能剩下一个。”
“你以为合并可能吗?”
“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你不答应。”
“为什么我不答应?”
“因为你一向都想当老大,合并绝不能容忍,决不接受加盟。”
“你以为加盟可行吗?”
“不可行。”
“为什么?”
“因为雷总堂主也想当老大,加盟决不考虑,只能接受合并。”
“所以我们都有歧见。”
“因此北开封府,天子脚下,只能剩下六分半堂、或金风细雨楼。”
“你果然是明白人。”
“虽然我很少有机会撞头,”狄飞的笑意里掠过一抹悲凉,“但我一向都可以算是个明白事理的人。”
“明白事理的人比较不幸运,”苏梦枕目中的寒光似乎也闪过一丝暖意,“因为他不能装迷糊,而又不能任性,通常还要负起很大的责任“责任太多,人生便没有乐趣。”
“你知道你这次要负起的是什么责任?”
“你想要我负起什么责任?”
“很简单,”苏梦枕爽快地道,“要雷损投降”一说完了这句话,他就咳嗽起来。
正文 十七、奇迹
第二同合的谈判亦已结束。
※※※
狄飞惊并没有震惊。
他抬看眼,一双明净的眼神似把秀刀似的眉毛抬到额角边去;他静静的望若苏梦枕,静的等若苏梦枕咳完。
由于他的颈项是垂看的,眼睛要往上抬才看得见苏梦枕;他的眼珠凝在眼的上,以致他眼睛左、右、下角出现白得发篮的颜色,很是明利、凝定,而且好看。
他好像早就料到苏梦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般。
吃惊的倒是白愁飞与王小石。
苏梦枕居然一开口就要“天下第一堂”的“六分半堂”向他“投降”!
※※※
苏梦枕咳完了。
很少人能够忍心听他咳完。
他的咳嗽病也许并不十分严重,可是在一孩嗽的时候,全身部分都似在变型,他的声一臼皿嘶哑得似要马上断裂,胃部抽搐得像被人用铁钳挟住,全身都弓了起来,心脏像被撵得在淌血,眼球充满了血丝,险上几道青筋一齐突突的在跳跃看,太阳穴起伏看,脸肌完全扭曲,连手指鄱在痉挛若,咳得双脚踮看,无法站稳,活像要把肺也咳出来一般,听去就像他的肝脏,鄱在咳嗽声中片片碎裂似的。
好不容易才等到他咳罢。
他一咳完,就把白巾小心的摺叠,塞回襟里,像收藏一叠一千万两的银票一样。
然后他问:“你有什么意见?”
※※※
他这个问题一出口,就是第三同合谈判的开始。
世间有很多谈判是急不得的。
谁急就表示谁不能稳操胜券,沈不住气。
沈不住气的人一向要吃亏。
谈判的意义本来就是为了不吃亏、或少吃热亏,所以越发要沈得住气。
※※※
“为什么不是“金风细雨楼”向“六分半堂”投降?”狄飞惊反问。
他问得很平心静气,一点也没有意气用事,只是像讨论一件跟他们毫无瓜葛的身外事。
“因为局面已十分分明:庞将军原本是支持你们的,现在已支持我们;御史原是你们的靠山,现已在皇上面前参你们一本;雷损二度求见相爷,都被拒见,这形势他难道还没看出来?”苏梦枕毫不留情地道。
狄飞惊仍处变不惊的道:“你说的是实情。”
“所以你们败象已露,再不投降,只有兵败人亡,自讨苦吃。”苏梦枕不留余地。
狄飞惊淡淡的道:“但开封府里,“六分半堂口还有七万子弟,他们都是宁可战死、决不投降的汉子”苏梦枕立即打断他的话:“错了。
“第一,你们没有七万子弟,到昨天为止,只有五万六千五百八十二人,不过,昨晚亥之际,琼华岛一带的八千四百六十三人,尽皆投入我方,所以你们今天只有四万八千一百一十九人,还得要扣除刚死去的花衣和尚。”苏梦忱不耐烦地道,“第二,你们剩下的四万八十一百一十八人当中,至少有一半根本不是什么忠贞之士,剩下的一半,其中也有四成以上的人受不住田金风细雨楼口的威迫利诱,还有的六成数目,至少有三成是不肯为了六分半堂”去死的,你们真正可用的人决不是七万,而是七千,你不必夸大其辞苏梦枕推开了上一叶向东的窗子,用手一指,道:“第三,你自己看”很远很远的地方,居高临下的望去,在灰蒙蒙的天色里仍可影约看见,一列列的兵勇,打着青头布,斜背大砍刀,刀钻上的红色刀衣在斜风细雨里飘飞,背后是数列马队,前有亮白顶子武官,挺看一色长枪,枪上的血档微杨,特别怵目,黑压压的一大队人,但鸦雀无声,立在雨里一一片肃杀。
军队并没有发动,远处的旌腹,正绣若一个“刀”宇。
狄飞惊慢慢的起身,走近栏边,抬目吃力地远了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