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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老奴的意思是……”毕竟是九五至尊,不可能这么久没有任何妃子在身边。这样下去,正常健壮的人也会生病。
弘文帝挥挥手:“你不用说了,朕都明白。”
心里其实是明白的,只要自己身边没有别的女眷——她总是忍不住的——每当自己生病的时候,受伤的时候——只要没有别人照顾,她总会妥协。
“陛下……您这身子,老奴是否该禀报太后?”
弘文帝没有回答。
禀报她么?
希望得到她的关心么?
当然。
自己一直等的,难道不就是这一天?
他喟然长叹一声:“是啊,朕都逼了她一辈子了,总少不得再逼这一次。”
魏启元不敢接话,但是,心里隐隐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他恭敬地退下。
角落,一名太监伺候着。
每次弘文帝生病的时候,他都要安排一名太监守在那里。这名太监坐在地上,地面上铺着厚厚的地毯,烤得非常温暖。他的状态便是随时醒着,一旦听到陛下有任何的风吹草动,便立即采取措施,或者请当值的御医。
这些日子以来,魏启元明显感觉到了什么,连御医的安排都增加了。
他忧心忡忡地出去,还在想,到底要不要去禀报太后呢?
已经到了午夜。
雪花一片一片地飘下来,昔日芳草萋萋的小径,全是初雪,因为没有融化,人走在上面,如塌在积木落叶丛里,非常好走。
偶尔,有小动物的声音,仿佛一些小小的鼠类窜过。
雪夜逃亡3
芳菲深一脚浅一脚,慢慢地,放慢了速度。
黑夜,无声的黑夜。
她遥遥地停留在小木屋的远方。
黑夜里看起来,小木屋可真遥远啊。
那屋顶上开着小花的漂亮的吊兰,里面宽大而舒适的床,侧开的暗门——当年的那个人,那个脸皮那么厚的罗迦,一推开门,就从暗门里闯进来。
如何的死乞白赖。
她脸上渐渐地浮现了笑意。
那是多可恨的人呀。将自己强逼为妃,怀孕了,又宠幸小怜,吓唬自己,让自己胎死腹中。
那么可恨的一个男人。
自己到底是怎么爱上他的?
后来,他到底还做过些什么事情?
真不敢想象,这样的男人,自己都能够爱上他——而且,到后来,刻骨铭心,再也无法从心口抹去了。
她觉得腿有点软,悄悄地靠在旁边的一颗大树上。
忽然簌簌的声音,仿佛什么东西从树枝上窜过,抖落了许多积雪。
仿佛竖起了大氅的领子,将自己遮掩得密密实实。
雪花一点一点地飘落,将她身上的大氅蒙上了一层洁白。她看到月光,半夜的天空,下雪的天空,竟然有一轮孤月,孤独而高远地挂在天空。
就如艳阳高照的夏天,有时会下起雨来。
她恍惚记得,北武当的人们,把这叫做“蘑菇雨”,意思是说,在出太阳的时候又下雨,最适合野生蘑菇的生长。
往往这样的一场雨之后,不到几天,漫山遍野,都会长出新鲜的野蘑菇。当地的大人小孩儿就会提了篮子,到那些杂草丛生或者林木葱茏的地方寻找。
那样的蘑菇,味道真是好极了。
但是,这是夏日的事情。
冬日下雪的夜晚,月亮出来会滋生什么呢?
她站在原地,任凭大雪飘下来,也没觉得寒冷。
雪夜逃亡4
心里是热的。在月光下看得那么分明。自己的斗篷——天啦,这是那件花貂的大氅。
她早已忘却了的东西。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搜出来的,下意识里,竟然在这样的一个夜晚,随手拈来,披在了自己肩上。
“芳菲,等孩子出世,我们三个一起穿着花貂到外面玩儿,据说下雪的时候,都不会感到寒冷……”
她悚然心惊。
这是谁再说话?
是谁的声音一直响在耳边?
那么大条的一个男人,他的宠爱的方式,都是小儿科一般的。自从小怜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过任何的女人——因为自己一直防备着他,警惕着他,甚至他发病的时候,都只能一个人默默地躲藏在御书房里。
呀,他是有寒症的人啊。
她睁大眼睛,仿佛听到有人在黑夜里,一遍一遍地喊自己的名字:“芳菲……芳菲……小东西……小东西……”
她情不自禁地摸摸自己的脸,竟然是滚烫的,忸怩不堪。
仿佛花前月下的少年。
第一次奔赴一个渺茫不可知的约会。
对面的情人,他从月光里走来,不知道心思如何,不知道真性情如何,不知道多大的决心,不知道今后的岁月是祸还是福……
她的心跳得那么快。
才发现月光下,自己大氅下面的衣服。
那么锦绣的宫衣,裁剪那么精细,色彩那么鲜艳,就如少女一般,渗透出袅娜的身段。甚至自己脸上的胭脂,唇上的唇红。
多少年不曾如此妆点自己了?
黑夜下,月色之上,谁人在细细地欣赏?
那些走远的青春,一个女人最好的岁月,还能重新回来么?
甚至连身子都还是纤细而苗条的。因为生了那么久的病,连昔日养尊处优的最后一丝发福都不见了。
雪夜逃亡5
甚至连身子都还是纤细而苗条的。因为生了那么久的病,连昔日养尊处优的最后一丝发福都不见了。
上天,是让自己以最美丽的姿态,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么?
奔向前,那是知道的幸福。
自己完全知道,连犹豫都不必;连提心吊胆都不必。
她的心跳得几乎要涌出胸腔。
“小东西……小东西……”
那声音模模糊糊的,仿佛致命诱惑,仿佛一种充满了蛊的毒药。
她的脚步变得非常的松软,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云端。
那小木屋,变得那么近,那么明亮。
四周寂静无声,整个世界,只有她一个人的心跳。她继续往前,然后,停下来。月光照得分明。
那一地的雪花,分明被破坏过。
她微微弯下身子,仔细地看——那一大片的雪花,那么美丽的图案——竟然是一把锁!
一把巨大的枷锁!!!
她心里一震。
自己的去路,是如此巨大的一把枷锁。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睁大了,自处张望,嘴里呼喊不出来,只感觉到四面八方袭来的怜悯的神色。
仿佛月亮都在怜悯自己。
哦,它们都在怜悯自己。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任何的生路了?
她惊慌失措,悄悄地,悄悄地在心里呐喊:“等我……等我啊……我来了……我来了……”
北风吹起,呜呜呜的,仿佛谁人在黑夜里,无声的哭泣。
就如一只猫头鹰,永远只能出现在黑夜里,可是,偏偏喜欢的是阳光,喜欢的是走在阳光下的人儿。这一生,难道自己都没法走在阳光下,沐浴着温暖的阳光了么?
他一直站在一棵大树背后。
心里是明白的——仿佛她的每一个举动,每一次选择,自己都是明白的。
雪夜逃亡6
心里是明白的——仿佛她的每一个举动,每一次选择,自己都是明白的。
心有灵犀一点通。
甚至没有点,自己就明白了。
那么多年了,那是自己养大的人儿啊,她的一颦一笑,她的每一次的选择,自己岂能不知道呢?
他就如一只在山洞里徘徊了很久的蝙蝠,已经彻底在黑夜里迷失了方向。某一刻,什么责任,道义,大局,统统都忘了,只如一个凡夫俗子,只为了自己和她,只为两个人打算,其他的,天下万物,统统都不值得放在眼里。那是一种很忽然涌起了一种很自私的念头——走吧,走吧。
走得越远越好。
只要自己和她离开这里——总会找到很满意的地方,总会有很幸福的生活。
只要在一起,哪里不是家呢?
甚至他的弓箭,他的匕首,都拿在手里。
徒手伏虎杀熊,哪一样不能养活妻儿?
他背着弓箭走了很久很久,可是,心却根本无法走远,只能靠在树上,任苍凉的冰冷刺破自己的肌肤。
芳菲在黑夜里,睁大眼睛。
仿佛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就一步,就到了。
就如一头野狼,甚至已经嗅到同班的气味了。走了天涯海角,走遍千山万水,方明白,谁才是自己的同伴——
当年的小魔鬼,从未真正改变,从未变得善良。
所以,才会爱上魔鬼。
他哪里有弘文帝一丝半点的好?
他根本不如弘文帝。
可是,自己却只能爱上魔鬼。
就如魔鬼,不可能爱上天使。
她激动起来,忽然迈开了脚步,就如一头在月光下皎洁地跳跃的小鹿,匆匆地奔向月光下的同伴……
一起爬山,一起涉水,一起淌过爬满月光的夜晚……
月色,也如恋爱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