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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摇摇椅上坐下,天气凉了,木椅子显得很冰冷。
也因为这冰冷,更是觉得四处都是芳菲的气息——仿佛那些流年似水的日子,从来不曾走远。
他竟然痴了。
自己到底是何时开始放弃的呢?
或者说,是何时开始灰心的呢?
廊庑下面的灯光黯淡,一面青菱花镜里,他看到自己的头发——和人一样是灰的。
仿佛对过去岁月的一种告别。
人到中年,岁月蹉跎,此生,到底还能有几年能够蹉跎下去的?
他忽然跳起来,大步就往里走。
径直推开了门,正遇到通灵道长出来。
“陛下……”
他淡淡地:“道长,你也没法劝阻朕了。朕是不会听的。”
“陛下!”
这时,宏儿正坐在太后身边的软椅子上,小小的孩子困了,正在椅子上睡着了,根本也没注意到两个人的说话。
理解和怜悯8
弘文帝看着通灵道长的眼光,一点也没有躲闪,淡淡道:“朕命都不惮拿来赔她,还怕别人的风言风语?”
“!!!!”
弘文帝的目光看向宏儿,仿佛是自己最大最厉害的一把武器,面不改色:“道长,你一直是知道真相的!宏儿,朕和她已经有了宏儿。这是我们鲜卑人的习性,朕就算是有愧于先皇,也不愿意再懦弱退让了!道长,你们汉人要怎么评论,朕管不了!但是,朕是鲜卑人!一切的做法,便按照鲜卑人的习惯了。”
道长根本无法回答。
“道长,朕多谢你救了她。这次,她若能醒来,朕保证,一辈子都不会再令她受到任何的伤害了。”
道长无言,默默地退下。
君命难为!
什么叫君命难违?此时,还有谁能阻挡弘文帝呢?
弘文帝亲自关了门,宫女们,太监们,御医们,全部都在门外守着。屋子里,顷刻间彻底安静下来。
弘文帝慢慢走到孩子面前,孩子还蜷缩在软椅上,身上盖着小被子,睡得正熟。弘文帝看着孩子疲倦的眼神,这些天来,不止大人,孩子也倦了。因为,他比大人更加不分昼夜地守在太后身边。
除了小孩子,谁能最最害怕母亲的生死不明呢?
除了小孩子,谁能真正痛心母亲的离开这个世界?纵然是成年的儿女,他们大了,无需照顾了,都不会这样悲痛。
唯有小孩子!
母亲没了,天就塌了。
弘文帝伸手抱他。孩子醒了,揉揉惺忪的眼睛:“父皇……太后醒了么?”
“好孩子,就快醒了。我们先休息,等宏儿一觉醒来,太后就醒了。”
弘文帝柔声安慰孩子,将他的外衣脱掉,抱了他放到芳菲身边。孩子非常开心,小手紧紧抓住太后的手,觉得那么温暖,然后,看父皇也躺下来。
理解和怜悯9
弘文帝灭了灯,孩子在被窝里悄悄地说话:“父皇,道长爷爷说,太后明日就可能醒来呢。”
“宏儿,太后肯定能醒的,一定能。”他顿了顿,才说,“宏儿,太后好了后,你最想做什么?”
孩子小小的兴奋起来:“我想和太后去银月湖边玩儿,还要打猎……”他犹豫一下才问,“父皇,您和我们一起去么?”
“当然!!等太后一好,父皇就带你们去玩儿。父皇还会带你们去北武当山下一个好玩的地方,亲手做烤羊肉给你们吃……”
“真的么?”
“真的!!”
弘文帝不知是在回答儿子,还是在回答自己的心:“宏儿,父皇以前错过了许多事情,在好多事情上都犹豫不决。你记住,日后你做了皇帝,什么事情都要当机立断……”
“父皇,什么是当机立断呀?”
弘文帝想了想才回答:“就比如,如果你们想去打猎,父皇就该陪着你和太后,不怕别人的议论和流言蜚语。”
“为什么父皇陪着太后和宏儿,就会有流言蜚语?”
弘文帝答不上来,也无法回答,良久,才微微一笑:“宏儿,以后不会有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孩子还是不明白父皇的意思,但是,却没法继续问下去,因为父皇已经开口了:“宏儿,好好睡吧,睡吧。明日早上你醒了,就真正能看到太后醒了。”
孩子充满了希望,依偎在太后的身边。有时,太后乌黑柔软的头发垂下来,扫在他的面颊上,他也不移开,很快便甜蜜地进入了梦乡。
弘文帝却彻夜难眠。
这些天,他从未真正安寝过,眼睛在黑夜里睁得十分血红。心里却奇异地平静而镇定。因为,他甚至能感觉到怀里女人温暖的身子和温暖的气息——这几日,竟然是人生里最最甜蜜的日子。
理解和怜悯10
他在黑夜里柔声道:“芳菲,以后,我们再也不赌气了,好不好?”
没有人回答他。
“芳菲,以后你想做什么都行。就像以前一样,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好不好?我是弘啊……是你的弘!你忘了么?”
忘了么?也许没有吧。
他在黑夜里,前程往事,历历在心。逃亡的少女,回来诊治自己的少女,被打入冷宫终日哭泣等死的少女……那个时候,她也是这样的等死,病入膏肓。
他悚然心惊,两个人之间,错过了多少的美好情谊啊!
当初送她出冷宫的时候准备的金匣子。
这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淡忘的呢?
他忽然兴奋起来,立即起身出去。孩子感觉到了他的离开,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惊讶地小声问:“父皇,你为什么要走呀?”
小小的孩子,因为太多的害怕,也变得那么敏感。弘文帝停下脚步,转身回去摸摸儿子的小脸,柔声道:“宏儿别怕,父皇出去给太后拿一个东西,马上就回来。”
孩子这才放了心,看灯光再次亮起。他等着,不一会儿,父皇就回来了。
他惊讶地看着父皇拿着一个极其漂亮的匣子,打开,里面金灿灿的。
弘文帝来到床上坐下,见儿子也坐起来,就拉了被子替他捂好。孩子惊奇地问:“父皇,你拿金子干什么?”
他也微微兴奋:“这是给太后的。”
“为什么呀?”
弘文帝笑起来:“宏儿,你猜猜,父皇认识太后多少年了?”
“多少年了?”
“快15年了。”
“这么久了啊?”
弘文帝兴致勃勃的:“是啊。那时,太后才十八岁呢。每天穿一件白色的衣服,非常漂亮……哦,宏儿,父皇从未见过比太后更漂亮的姑娘……”
理解和怜悯11
孩子急忙点头:“是啊是啊;我也觉得太后很漂亮。”
“宏儿,你知道太后的名字么?太后的名字也很漂亮……”
宏儿悄悄地笑,他听见过的,多次听见父皇叫太后的名字。
“芳菲?对吧?”
“对,太后叫芳菲。好听吧?”
“很好听。宏儿很喜欢。”孩子狡黠地,还是忍不住说出来:“父皇,宏儿听你叫过呢,叫过好多次了……”
只要父皇叫太后的名字的时候,便表示他们的关系很好。不然,父皇发怒的时候,便总是叫冯太后的!
一个称谓的变迁,便可以体现出多少的情感纠葛!
弘文帝笑眯眯的:“太后在一个很安静的地方长大,她刚刚到外面吃饭的时候,连要付钱都不知道……”
孩子惊奇地问:“真的么?”
“真的。太后第一次出远门,父皇给她准备了许多金子。但是,她在路上就和一位叫安特烈的王子把金子弄掉了……后来,到她一个人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在外面吃饭,住店,都需要金子……”
“安特烈王子?父皇,我知道这个人。太后给我讲过。太后说,那是她最好的朋友。太后说,安特烈王子现在和他的族人,占据了北部最广大的草原,雪山……”
“是啊。父皇也好久没见到安特烈王子了……哦,不,宏儿,安特烈现在是国王了,不是王子了。”
孩子追问:“太后不知道吃饭要付钱,那么,谁给她付钱呢?”
弘文帝脸上满是笑意:“当然是父皇了。父皇知道后,就悄悄地给她准备了许多金子,放在一个匣子里,这样,她每次出门的时候,就会有金子用了……”
孩子觉得不对劲,不该是先帝爷爷准备的么?
但是,他可不会和自己的父皇作对。因为,亲眼看到父皇拿出匣子呢。
理解和怜悯12
“宏儿,等太后醒了,我们就一起下山玩儿。到时,太后就会给你买许多好东西。现在,她已经有许多金子了,想买什么都可以……”
他和儿子说话,眼里却满是昔日温柔的场景,一幕一幕,是穿着淡绿色衫子的芳菲,是穿着白色衫子的芳菲,是穿着乌黑衣裳,马尾巴高高扎起来的芳菲……是太子府里充满温柔情意,给自己摘板栗的芳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