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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自己来看我这张脸究竟是不是假的?”说着翻手打破几上茶盏,捏住一块碎瓷往脸上一划,鲜血顿时涌出。
“快拦住他!”盛德帝才一发令,两旁的侍卫连忙冲上来制住均予,想从他手上抢去瓷片。均予并不反抗,顺手把瓷片抛开,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冲盛德帝微笑道:“陛下可看清楚了么?要不要再找人来验一验?”
盛德帝万料不到均予会做出这等过激的事情来,细看他脸上也寻不出任何伪装的征兆,不由道:“你这样急着澄清身份,莫不是想告诉朕南华继位之人乃是谋逆篡位?”
“陛下圣明。”均予一揖,忍下满腔悲愤,缓缓道,“我父皇正值盛年,一向身体康健,岂会不到一年便驾鹤西去?定是那谋逆之人害死了我父皇,又恐自己不能服众,方才冒我之名执掌朝政。如此看来,先前屡次要加害于我的,也是此人了。陛下既已擒获了刺客,不妨带他上来与我对质,便知分晓。”
“如此也好。”盛德帝本想作壁上观,却也对此事有了十二分的兴趣,朝下方的侍卫首领挥了挥手。
过了一阵,宫中侍卫协同刑部官吏果然带了一人上来。均予见此人满身伤痕,奄奄一息,显然受了不少拷打。正心悸间,却听刑部官员奏道:“启禀陛下,此人便是南华奸细、原户部员外郎桓更。臣等无能,尚未从他口中知晓主使之人。”
桓更?这个名字让均予仿佛记起了什么,他走过去托起那人的头来,轻叹了一声:“果然是你。”
“太子……”伏在地上的人乍见均予,不由颤抖起来,“太子还记得臣下?”挣扎着便欲给均予磕头。
“怎么会不记得呢?”均予按住他的动作,一字一句地道,“父皇为桓大人送行的时候,我虽然才八岁,可那一幕至今还记忆犹新。桓大人尽忠为国,不惜孤身入西荣,这份忠肝义胆均予十三年来不敢稍忘。”
“太子,臣……臣对不起你啊……”溷浊的泪从桓更眼中滚滚而落,“臣犯上弑主,罪该万死,只是死前还能见太子一面,知道太子还念着我这些年的苦楚,便是死也瞑目了。”
“若你还念着我是南华太子,便告诉我,如今篡夺了南华帝位的人是谁?加害我父皇的人又是谁?”均予揪紧了他的衣领,目不转睛地盯着桓更的眼睛。
“这些……罪臣真的不知……”桓更吃力答道。
“大胆!”均予再也忍耐不住,一个耳光将桓更打倒在地,顿足道,“你不知道?是谁指使你三番四次行刺我,你会不知道?”他一向温文尔雅,此刻逢此大变,心中愤懑欲狂,连声音都嘶哑起来。
“指使我行刺太子的,太子难道猜不出来么?”桓更惨笑道,“我深入敌国十三年,从来只受一人诏命,这天下能让我不顾天打雷劈来行刺太子的,只有一人而已啊!”
“胡说,你胡说!”均予后退了几步,难以置信地道,“我父皇怎么会杀我?定是你糊涂,被害我父皇的贼子利用了!”
“不,那确实是皇上的亲口诏命,而且……早在太子还未到达西荣的时候,就已经下达了。”桓更喘息着道,“罪臣虽然不知皇上为何要除掉太子,却不得不遵命照办。皇上与我联络方式隐秘,旁人万万不能仿效胁持……臣虽不得已,行刺太子却也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如今只能以死谢罪以求太子赦免家人……”说着,桓更猛地跃起,一头撞在木柱之上!
均予也不拦他,任由西荣官员将桓更拖下救治,转身走回自己座位,望向盛德帝平静地道:“皇上的两个消息我都知道了。若皇上肯放我归国扫除叛逆,为父报仇,均予必感皇上大恩。”说完便是一揖到地,算是他到西荣以来对盛德帝的最高礼仪。他原本是想请盛德帝借兵于他,话到嘴边却又不便出口。
“南华那边朕会继续着人探听情况,这段时间你就老老实实呆在家中,不要轻举妄动,等朕的旨意。”盛德帝看着下方忙碌擦拭血迹的宫人,心里有些厌恶,巴不得早点远离这些可憎的人才好,烦躁地道,“南华人阴险狡诈,为了陷害我西荣居然连这样卑鄙的法子也想得出来,亏你们成天还满口仁义道德,朕都替你们脸红!”一挥袍袖,自顾绕过屏风往后宫去了。
均予听了此言,满身的血液沸腾得如要燃烧起来,只能死死扣住椅子扶手,紧紧抿住发白的嘴唇。盛德帝的命令无疑是将他软禁起来,他却再也无法争辩,打起精神走出御书房,勉强上了自己的马车。
一路之上,他为免自己失态,强压着心头翻涌的无数念头不肯去想。好不容易捱进了自己的宅门,看见那大门在自己面前越关越紧,最终把外面的雨丝彻底地隔绝出自己的视线,均予才长笑两声,拖着踉跄的步子朝空无一人的内院走去。脚下被平日走熟的门槛一绊,均予趁势松开雨伞伏倒在石板地上,终于颤抖着哭出声来。
冰凉的雨砸在炙烫的身上,寒意彻骨,却不能冲去一点内心的绝望与屈辱。从离开帝都到现在所有的委屈,都化成泪在这无人之处尽情洒落,此刻的均予,再无力去维持平日的淡定风度,他像个孩子一般抛开了一切顾虑,一心一意地哭泣。
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头,然后,另一只手抚上了他的头顶,顺着湿透的头发轻轻摩挲。均予抬起头,泪眼迷蒙中看见了云姬悲悯的脸庞。仿佛看见了自己唯一的倚靠,均予反手握住了云姬的双手,把自己的脸深深地埋了进去,仍旧啜泣。
“我都听说了。”云姬一动不动地任均予握着,竭力平静地道,“你不要太难过,或许正如你先前所猜测,是篡位的逆贼胁迫你父皇给桓更下的命令。”
“不,不会是旁人。”均予哽咽着道,“桓更离开南华时服了心蛊,这些年来父皇都是直接用意念来给他下达诏令。这种隐秘的办法,外人根本无法控制……所以,桓更没有说谎,真的是父皇……”他越说越是艰难,身体也抖得越发利害,蓦地抬头仰天道,“可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父皇这般恨我?送我来这里我有怨无恨,可为什么一定要杀了我,我可是他疼爱了二十年的亲生儿子啊!”
云姬听他语声悲愤,脸上那道伤痕在雨夜中越发凄厉,伸臂把他抱在怀中,泪水也忍不住滚滚而落。“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她如同安抚孩子一般轻轻拍着他的背,喃喃地温柔低语,“你放心,我一定会劝服皇上,让他助你复国……”
“云姬,不要离开我……”均予见她要走,猛地拽住了她的手臂,“如今我没有国,也没有家了,如果你也背弃我……”
“不许瞎猜。”云姬蓦地伸出手,捂住了均予的口。
均予没有再说下去,目光却定定地看着云姬,通透中却又带着些乞怜的意味,让云姬心中一悸,缓缓放下了手。
“相信我。”她拉着均予站起来,俯身拾起地上的雨伞,遮在两人的头顶,“就如同我相信你一样。”
那一夜,云姬没有离开。
※※※
淅淅沥沥的雨下了连绵几个月,连院中早前干涸见底的池塘也蓄满了盈盈碧水,更出乎均予意料的是,原先只剩下几枝残梗的荷花也渐渐抽出叶片来,顿时给萧索的宅院添了勃勃生机。
均予的心情也随着雨季的阵阵新绿平静下来,他每天坐在书房中,翻看宅子的前任主人留下的藏书。前任主人虽然听说是因贪污问罪,家里也被查抄殆尽,但收拾起来的书籍仍然不少,很多还是均予在南华时候从未读过的。出于对今后复位的准备,均予专门挑一些地理志、风俗志来看,竟也渐渐得了趣味。有趣的是,他发现西荣描述南华的书里谬误百出,而西荣的自述中则多处与自己来自南华的印象相悖。
“两国一衣带水,都城间路途只有月余,民心偏见却谬胜万里。”云姬前来相会的时候,均予这么感叹着,“两国的仇怨,也是在这些以讹传讹的流言中不断加深,比如说,”他指着面前的《堪舆录》念道,“‘南华南有苦泽,其人生水中,面黑无发,以虫蚁为食’,还有这个,‘崇贼以西荣人骨建尤素关,以为厌胜之术,每至天阴,或闻冤魂号哭’,而在我们南华的传言中,西荣军队不备粮草,专以俘虏为食,因此两国边境百里杳无人烟。我路过的时候,眼见大片肥沃土地抛荒,真是心疼啊。”
“等你和皇上结盟成功,做了南华皇帝,大可以采取一番举措教化天下,消除这些偏见和仇恨。”云姬笑着回应。
“皇上还在观望吧,可恨我困在这里,竟是什么都做不了。”均予恨恨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