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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了,谁不疯?疯到已经不想再追究谁是谁非,疯到已经不想谁在喜欢谁,谁又不喜欢谁,疯到只想凭了自己的本能,让自己的孩子,活下去。
在最简单的生存面前,是非对错,都是轻薄如浮云,让我不屑一顾。
吃了午饭,我看着夕姑姑洗了碗,在一旁榻上打盹,才回自己房中午睡。
愈是上午受了惊,我愈是要好好休息。
我想保护自己,保护孩子,就不能因为情绪不稳让自己倒下来。
所以,我几乎是强迫自己不去想任何事,把自己脑中逼得空空的,然后入睡。
虽然睡得不踏实,但傍晚起床时,我的精神确实恢复了好多,即便安亦辰让人送上十盆血踟躇过来,我也能眼睛不眨地让夕姑姑帮我扫地出门。
料想,安亦辰大约还没狠心到让我血溅五步,最少,他目前并不想让我知道,他已动了杀心,想让我死。不然,应该是派人送上鸠酒或三尺白绫才对。
他是期望我死后还能对他怀有一丝眷恋么?还是实在没法对自己的妻子彻底撕破脸皮?
懒得再考虑他内心明显有些阴暗的想法,披件衣裳走了出去,才发现下雨了。
然后发现夕姑姑不见了。
漫天阴霾,满庭烟雨,落红拂拂,早将上午那被砸烂的血踟躇掩得没了踪迹。短篱围墙,青瓦翠檐,俱闪着晶亮湿润的光泽,愈显得整个庭院空旷冷寂,悄无声息。
这么大的院落,只两个人住着,本就太过旷阔;如今忽然只我一人独立院中,诡异和森冷顿如雨水般蚀入肌肤,连胸口都在不安震颤着。
这样的雨天,夕姑姑不会出去买东西;上午刚发生那样的事,她必然也没兴致去打听秦王新宠们的动静;何况她若有事离开,事先也会告诉我。
她心理最强烈的念头,应该就是不想让我出事。
而能确保我安然无恙的,只有安亦辰。因为现在只有安亦辰盼我出事。
我睡得并不踏实,若是安亦辰派人来找她,我不会不知道;那么,多半是她找安亦辰去了,为了我。
有轻微的不耐烦。
夕姑姑的性情,终究太过柔懦,柔懦得可以把她自己的骄傲踩在脚底,却不知道,她在失去自己骄傲的同时,也把我的脸面丢光了。
而被逼迫到这样的地步,我绝对不会再向他摇尾乞怜,即便终究逃不过他的算计,我也不能放弃我最后的自尊和骄傲。
天渐渐黑了,越来越大的雨哗然倾下,蛇状的闪电不时撕裂半边天际,将沧瞑的暮色劈开,露出苍白流泪的大千世界。
夕姑姑还是没有回来。
自己去生了火,煮了些寡淡无味的白粥,硬是吞下两碗,方才回了房中,披一袭式样极简单的素白无纹长衫,再将青丝散开,用一根素银簪重新绾了,不施脂粉,独点了唇脂,挑的是最艳丽的颜色,整个人便清寂而鲜艳起来,如一盏幽独盛放于死水中的绝美白莲,向夜空寂寞却倨傲地绽放着独一无二的华丽。
无须他人惜赏,由我独自妖娆,吞吐芳华无限。
持一把最寻常的油纸伞,蹬一双最寻常的羊皮小靴,我缓缓走出院门,三个月来不曾踏出一步的青衿馆院门。
守住院门的侍卫正站于值房前避雨,突见我走出来,张了张嘴,不知该拦阻还是该行礼,相视着一脸的手足无措。
“带我去见安亦辰。”我平平淡淡地吩咐,眼睛在他们面颊一滑而过,骄傲尊贵一如我该有的身份,不容他们有丝毫置疑。——即便不是秦王妃,我还是衔凤公主;至于大晋所封的祥仪郡主封号,随了和安亦辰的交恶,早被我视若尘土。
他们虽是派来看守我,但我正妃之位尚在,要见的又是安亦辰,他们岂敢轻易开罪?何况我相信自己出身皇家的气势,也足以迫得他们除了从命别无他法。
“是……是!”四名侍卫应着声,一面擦着汗水,一面纷纷拿伞随到我的身侧,果然不敢多问。
果然,不一时,刚步向前院,已有一名侍卫奔来,向我身后随着的侍卫轻声道:“王爷在书房见客呢,恐怕……”
他偷眼觑我,而另两名侍卫显然也没主意,仓仓皇皇跟在我身边。
我只作没有听见,一步一步,稳稳向前走着。即便微腆着小腹,我依然脊背挺直。又一道闪电将雨幕劈开,显出那几名侍卫的脸色已十分苍白。他们不敢阻止我,却不知道安亦辰见到我,又会作何反应。懒
惊雷声中,那名侍卫怯怯道:“夕姑姑下午去找过王爷,王爷将她逐出书房了,到现在还在书房前跪着……这样的大雨里……”
夕姑姑一去未回,侍卫们也猜得到我是因夕姑姑而去,只盼将夕姑姑被逐之事说出,我能死心而回。
我并没有停下脚步,只是抬眼望着再亮的闪电也无法完全照亮的暗黑天空,嘲讽而笑。
这就是安亦辰对当年夕姑姑两次相救的报答。
他的仁义,原也不过尔尔。
书房,已在眼前。
高大轩阔的门窗内,灯火通明,隐有笑语传来,夹在隆隆的雷声中,格外刺耳。
汉白玉的石阶,正泻着从屋檐源源而下的水,小溪般向下冲着,冲向就跪在石阶下的夕姑姑。虫
夕姑姑那单薄的身影,已经摇摇欲坠;两名当日曾伺侯过我的侍女正打了伞,俯了身子在劝着什么;看那两侍女僵直倾下的身子,大半边的衣衫几乎已被雨水淋得透了,显然劝她已不是一时半会了;
夕姑姑早已脸色惨白,衣衫头发紧紧贴在皮肤上,几乎全身都在往下挂着水,她却没有知觉一般,只拿通红的眼睛死死盯住那紧阖的门窗,看不出失望,亦看不出希望,如一截被燃烧殆尽的枯木。
“夕姑姑,跟我回去。立刻。”
我走到距离她数步的地方,顿住,说道。
夕姑姑奶我长大,早与我的亲人无异,在跟前,我几乎从未端过公主或主人的架子。但这一次,我是直接命令她,立刻回青衿馆。
夕姑姑眼珠一轮,木然的神情终于有了些神采。
“公主,我要王爷答应我,从此不再伤你。我一定要他答应我!不然,我今天就跪死在这里!”
为我求安亦辰?求那个想杀我的男子放我一条生路?
我恨恼得胸中似有烈火燃烧,即便倾盆大雨也不能浇熄分毫。
当年救起他后,他就曾睥睨而笃定的眼光望着我,向我宣称,他将会拥有与我对等的资格,叫我一声栖情。我为此差点杀了他,因为我当时就有一种预感,感到他总有一天会凌驾于众人之上,俯视着我,向我施舍他的感情。
而现在,夕姑姑正在苦苦哀求他的施舍么?
“夕颜,从今天起,你不必再跟着我了。我不想再见到你这副卑恭屈膝的嘴脸!”
我清冷地丢下话,转过身,依旧稳稳持着伞,向来路走去。
“公主……”夕姑姑失声叫着,猛然立起身,要向我冲过来。可她跪得久了,膝盖早已麻木,一脚才屈起,已扑通摔倒在泥水里,徒劳地在泥水里挣扎,只是站不起来,慌乱地哭泣着一声声呼唤:“公主!公主,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等等我,等等我……”
“她向我屈服,就那么让你不自在么?”
书房的大门忽然洞开,安亦辰已在众人簇拥下负手而立,高高立于廊下,冷冷望向我,眸黑如夜,一片寂然。
数月不见,他一身宝蓝衣袍,纹云绣蟒,金缠玉绕,在这样暗沉的雨夜,依旧透着高贵迫人却雍容优雅的华彩,连他身畔香色锦衣打扮华贵的女子都黯然失色。
那女子仅站在安亦辰身后半步,看来甚是温驯,看来应是那位怀了安亦辰骨肉的谢夫人了。
但即便他将天下的女子俱拢到他身边,我也毋须担忧伤怀了。
不错,你很优秀,你很骄傲,你可以凭自己的手段迫得我无时无刻不为自己以及孩子担忧。但你以为你冷落夕姑姑,就能打击到我了么?
一抹比他更倨傲更高贵的笑容被我成功浮现在面庞,我仰起下颔,矜持地清浅而笑:“秦王殿下,我自教训我的下人,与殿下何干?”
是的,你立于阶上,我立于阶下,你我身份,早在大燕覆灭之时已经尊卑颠倒。可你在我眼里,依旧只是那个不得不在我的傲慢下低头的少年。
即便我粗衣布袍,独立雨中,照样用不屑而鄙夷的眼光看着他,如同我仍然是高高在上的衔凤公主,而他才是那个该被训斥的下人。
安亦辰脸上的漠然终于维持不住,翻滚起如暴雨将临时的暗色阴霾,话语中已有按捺不住的愤恨:“你别忘了,我还是你的夫婿。你教训夕姑姑,也必须问问我同不同意!”
我莞尔一笑,讥嘲道:“哦?我倒忘了,殿下还是执掌了我生死的夫婿呢?你若见不得我教训下人,认为我坏了规矩,不妨赐我三尺白绫,一壶鸠酒!何必偷偷摸摸用什么毒草妖花来算计,白白让我瞧不起